S常催我看病,我总咿呀哦呀地搪塞过去。直到母亲出现在我面前,说自己有同样的问题,而她心里害怕,所以要去求医,我才决意要陪她一起去检查。
一检查我就傻眼了。医生给母亲开了点药,我却要住院做手术。
问医生要休假多少天。回:“三五天吧!”我懊悔自己没有在国庆假期一开始就治病。
办理住院手续,医生却建议我做另一个手术,说那样治疗得会更彻底一些,然而需要手术后休假十五天。我懵了:这样一来我要请假两三个星期,我的毕业班,那是一定要别人代课的了。尽管我明白世界没有我一样会热烈精彩,愧疚还是袭上心头。
“手术痛吗?”
“只是一个小手术,会打全麻。”
飞机,有马航MH370一去不回;全麻,会否一睡不醒?
心中咚咚打鼓。纠结了好久要不要放弃手术,或不打麻药,学习刘伯承,神智清醒地数自己被割多少刀⋯⋯但还是怕痛怕事,决定了一切要听医生的安排。
周一入院,手术安排在周三。前两天只是各种检查,无药可吃,也无针要打。我有时会觉得自己根本没病,只是因为住了院穿了病号的衣服,特别的像一个病人。
周二晚上开始限制饮食。平日里我并不特别喜欢吃饭,但一被禁食却渴望起来。因而中午蒸饭炖汤饱餐了一顿。晚上只能吃粥粉面,晚上十点之后禁水禁食,要一直等到手术之后的六小时才能喝水。还要等待一个信号,才能进食。什么信号?姑娘家不好意思说。
而周三什么时候做手术?不知道。可能是上午,也可能是下午。我隔壁床是住院第一天就打吊针,第三天下午一点左右推进手术室的。她足足一天一夜没进食。
手术那天,传说中温柔的护士狠狠地在我的手臂上扎下一根粗壮的针,开始打点滴。我倔强地忍着痛不发一声。
九点半,被通知要上手术台。
“把尿屙清。脱掉内衣裤,上衣反穿,纽扣在后,自己躺上手推床。”医护几乎是面无表情的。
乖乖照做。
S帮我把厚实的棉被抱过来,把我脖子以下盖得严严实实。
“去五楼!”
医护在前,S在后,母亲紧随。脚步声,推车声,电梯升降的声音,对话的声音,声声入耳。
在明晃晃的阳光中,我们穿过长廊,来到手术室前。门一开一合之后,我与母亲、S被隔开了。
手术室里白惨惨冷冰冰的,我孤零零地躺在手推床上,穿着白大褂绿外套的医护人员过来与我核对信息,又推我向里面走了一段路,车子停下后,医护说:你稍等。有事叫我。便走开。一会儿,身边听到别的医护说话,她们竟然在讨论尚未到来的午餐。
我默默地盯着惨白的玻璃窗,想着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这时候想逃,似乎来不及了。我也宛如被施了魔咒似的,一动不动。
我想起周二的晚上。那时已是九点多,我忽然觉得有些事要做,于是我们离开了病房。半个钟头之后,我已经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晚了,睡吧!”“我一定要写。”“你在写遗嘱吗?”被看穿了,怪不好意思的。我讪讪一笑,继续码字。对最亲的人说自己想说的话,作力所能及的安排。
S神色凝重。我关电脑后他闷闷不乐地说我遗嘱里应该没提他。我一笑,道:提到了!所谓受恩不忘,我怪怕欠人的。生前有欠,死后也要偿还;生前未能报恩,死后也要报恩。对父母,对女儿,对我最亲的人,我一一作了安排。
现在我终于来到手术室了。我默想即将到来的全麻。万一醒不来了呢?
不过是睡去而已。没什么可怕,也谈不上凄惨。早已经安排了后事,我已坦然无牵挂。
母亲通知了父亲,他等下会来,弟媳也会来陪伴,也联系过哥嫂弟弟了。忽然想,这两天该与女儿见上一面的,然而没有。这大约是我唯一的遗憾。好在,我们每天都有打电话,昨天她还给我朗读了自己写的一篇童话故事。
正想着。忽然有人说:轮到你了。这样忽然又有些紧张。这时手术室大门打开,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推进了凉飕飕的手术室,棉被也被揭开了,薄薄的衣衫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好冷!”“忍耐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让我自己躺上手术台,听从安排处理好一切,摆好合适的位置之后,我的四肢便被铐上了。
“手术前我能与医生说说话吗?”
“我就是。昨天与你签署打麻药协议的⋯⋯”
“我想找付医生。”
“你想问什么呀?”
“问她我要做的是什么手术。”
“你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可我要她再说一遍。”
他便笑了,说:“这手术是三个人一起做的,我们会核对信息后才动手呢,不然做错了怎么办?我们要负责哟。”
我羞赧一笑。这时,医护帮我消毒,动作娴熟却粗鲁。
“你打麻药之前会告诉我吗?”
“会的。”
这时,一条裤腿套上了我的左小腿。几秒后,另一条裤腿套上了我的右小腿。接着,一片布扔上大腿,另一片扔上小腹⋯⋯渐渐不冷。那东西质感像牛仔布。
“现在我给你上点药,可能会有点头晕。你累了的话,可以睡一觉的哦。”他说。
我想说,好。然而还来不及说,忽然感到呼吸困难。
“对,你使劲呼一口气。”他又说。
于是,我使劲地呼气。
“对!再呼一次。做深呼吸。”
我照做。
“嗯,好的,你可以尝试动动。手术已经做完了!”
我一时傻了眼:“手术做完了?”
“对的。做完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好像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没有半点痛感,我是什么时候睡的?什么时候醒的?
我全不知道。这就做完了?
这时我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我使劲扭转头去,原来手术室里不止我,还有另外两个手术台就在我的旁边,中间的似乎是个大人,可是没有医护人员在身边,病人双目紧闭,昏迷之中,应该也是打了麻药。那边的居然是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正在嘤嘤地哭。护士劝了两句无效,忽然长长地大喝一声:“别吵!”孩子受了惊吓,哭声停顿了五六秒,缓过气来,又再哭。
我使劲说:“乖,别怕,别哭~”
可是我有说出声来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他们是不是幻觉。
然后,我被推出了手术室。
术后流了许多血,但麻药尚存威力,以致于并无痛感,只昏昏沉沉的渴睡,却不敢睡。不许用枕头的,只能平躺。两小时内不许下床,内急,S端来尿盆,一时却尿不出来了。羞也,但,哈哈,在这时终于觉得无愧于病假了。
两小时后可以进食粥粉面,S特地买了我喜欢的西街云吞面,熟悉的味道加上特别的爱心,吃起来却分外香甜。虽然每天要打4瓶点滴,外加一支很痛的益母草针。但想到自己竟还活着,顿生满怀感激之情。
曾以为被人照顾是一种福气,现在才发现:有能力照顾他人,更是一种幸福。因为,能够照顾他人,恰好正说明自己是富足健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