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S市人民医院,时间11时20分,电梯门缓缓闭上,我已经习惯从我身边关上的一扇扇门,以前是幸福之门,如今是生命之门,本质上,并没有很大区别。我努力挤出一丝苦笑,直接按下了13层,顶楼。
医院楼顶理应是最接近天堂和地狱的地方,无数个生命灵魂在此新旧迭代,循环复始,所以,我打算好好问问审判官,在短暂的一生中,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惹毛了调皮的上帝,需要对一个30岁的生命处于极刑。当然,我只是问问,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二)
记忆停留在花红草绿、情窦初开的花季。
高三那年,坐我后面的男生很喜欢作弄人,他们调皮的揪我的长发,或者把揉裹的小纸团,轻抛到我头上,我回头怒视,他们立马憋住笑,东张西望,一副若无其事的可憎模样。
或许在青春懵懂的年纪,男生表达好感的方式便是如此,欺负、揶揄一个女生从而引起她的注意,让她记住你。
彼时有些傲娇的我,并不吃那一套,甚至有次因不胜其烦,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也不完全缘于后座男生的恶作剧,荷尔蒙青春少女,总有太多悸动不安需要通过眼泪来宣泄。
显然,他们被我突如其来的回应吓坏了,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极像话剧里演砸的滑稽小丑。
忽然,从教室最后那排座位传来一个男同学的呵斥声:“你们太过分了,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声音浑厚又不失细润,泪眼朦胧中,恰似梦中那个翩翩而至的身影——白马王子。
马忠,身型健硕,阳光俊朗;刘琳,眉清目秀,小鸟依人。短信中,我们毫不吝啬的赞美对方,我们横越一排排座位,眉目传情,漫步一条条林荫小道,谈科论题,俨然一对恋人。但我无法笃定,这样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爱情,毕竟它清澈而纯粹,过滤了大部分的人间烟火,只是美丽的活在两个傻瓜的世界。
7月,我们双双落榜,不免遗憾叹息。可喜的是,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以恋人的名义。相比之下,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我憧憬着,带着蜜一样的甜。
父亲极力阻扰我们的爱情,他认为像我这样有点姿色的女孩,起码得是个城市户口,起码得嫁个端“铁饭碗的”,而马忠不符合标配。
我总能找到让人信服的理由怼得父亲无言以对,嗯,爱能超越一切,我坚信。
于是,父亲改变了策略,找到了马忠。父亲将我们的爱情狠狠的踩进现实的泥土里,泥巴溅得马忠满脸都是。多年之后,马忠平静的告诉我,那些泥巴叫尊严。
收到一条“我们分手吧”的信息后,我无辜的进入了马忠的黑名单,从此他也在我的世界消失了。
刻骨铭心过,哭过,恨过,心依旧没死,只是多了一堵墙。
(三)
心没死的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对方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就职于S市林业局,在市区有房,这些耀眼的头衔轻易推到了我心中那堵墙,现在多少能理解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吧。
“闺女,李力的单位属于铁饭碗,你嫁过去这辈子也无忧了。”父亲顿了顿,接着说:“他对你也很满意。听六婶说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通过自己努力才考进单位的,这人靠的住。
是呀,这么好的条件,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点了点头。
在这个纷繁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将就的,尤其婚姻。我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开始李太太的崭新生活。
婚后,李力陪我逛市里最大的超市,给我买漂亮的衣服,下班后给我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在亲朋好友的的眼神和语气里,我感受到了幸福。
他常常,用强劲有力的臂弯环绕着我脖子,温柔地说:“老婆,你好美,我爱你。”
我嗔娇的说:“老公,我也爱你,不过你弄疼美人了。”
他把我搂得更加紧实,即便感到些许窒息,我也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这不就是爱吗?
那晚,几个多年未见的同学相邀去唱K。我本来应允李力10点前回家,不料玩得开心过头,回来已近11点。
快到楼下时,我看到了李力,他像个潮湿冰冷的水泥柱立在一株栾树下,幽寂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分外细长。
我从同学彭小明的摩托车上跳下来,轻轻叫了声:“老公。”
李力没有理会我,瞪着小明冷冷的问:“你是谁?”
我赶紧解释:“老公,同学刚好顺路,所以载我回来。”
纵然无法认同李力的过激表现,我脸上却泛起莫名的窃喜和骄傲,被人紧张的爱着终究是幸福的。
我说:“小明,你先回去吧。”
小明带走疑惑和担忧驾车离开。
回到屋内,我才发现李力脸色发白,眼角血红,我企图用美人计软化他,毕竟他是那么爱我,我牵起他的双手,撒娇的说:“老公,对不起嘛,同学们很热情,多玩了一会,下不为例。”
他没有说话,冷冷的瞪着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我忽然感到害怕,却故作轻松的说:“我先去冲凉。”
刚走几步,突然感觉背后一团黑影袭来,继而感觉脖颈挨了一掌,一阵火辣的痛,一个踉跄后我整个人倒向墙边,接着一只大手抓着我的头发用力撞向卫生间的木门。
他咆哮着:“贱人,贱人,谁让你勾引男人的,啊。”
那头发了疯的猛兽,我永世难忘。
我不记得那晚是怎样熬到天亮的,有些记忆太过于辛酸,所以我假装忘记。
第二天早上6点,我木然坐在沙发上,李力跪在我旁边,不停的拉起我的手抽在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
“对不起,老婆,我错了,我太爱你了,我不要别的男人载你,下次我再也不打你,再也不这样了,原谅我好吗?”他抽搐着。
我心软了,毕竟他还是爱我的,虽然爱的方式有些扭曲。
(四)
家庭主妇的生活,总是有太多时间让人的思绪不能安分守己,上蹿下跳,我毅然找了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不顾李力的反对。
那天快要下班,有个小伙子因为中了超市的抽奖卷,于是,我们互留了电话,方便通知领奖相关事宜。
当我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超市出口等我下班的李力。问心无悔让我无法表现得很在意。
门“嘭”的一声被大力摔上。
“那个男的是谁?”他直入主题。
“就是个买东西的。”我耐心解释。
“为什么要把号码给他?为什么?”他开始失控。
“那个人中了奖卷,留号码是工作需要。”我据理力争。
“呵呵,工作需要,我看你是那个需要吧。”他即将变成那头猛兽。
“李力,你能不能别那么恶心。”我强压着火气。
他猛的扑了上来,扯我的衣服,嘴里嚷嚷着:“我就恶心,怎么的。”
我心中有怨,自然不从,推开了他。这下彻底激怒了这头猛兽,他一下把我摁倒在沙发上,一巴一巴扇我脸上,我懵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噩梦,所以任由他疯狂扯掉我的胸罩,撕裂我的内裤,强奸了我。
或许在体制下用强奸这个词是不恰当的,应该说强硬的上了我。
那一次,我想到了逃离,想到了离婚,我住进了同学家里。
在医院检查外伤的时候,医生笑吟吟给了我一个意外惊喜的化验单。我哭着读成了惊吓,怀孕5个月。
于是,我们全家成了游说大军。
“闺女呀,离婚传出去,对女人名声多不好。”
“孩子都快有了,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想想吧。”
“老婆,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去吧,我保证以后改。”
......
挨打,道歉,原谅,我的婚姻就在这样的闹剧中走过了8个年头。女儿的出生没有改变他,反倒改变了我。
父母为我着想的那些话深深嵌在我大脑皮层里,犹如套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我每每狠下决心,欲冲破樊笼,唐僧总能不由分说冒出来,双手合十,喃呢一阵,我无招可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甘心离婚,自己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像筹码一样压在这个男人身上,换来的结局却是人老珠黄,遭弃怨妇。而麻木刚好是最廉价的逃避方式。
家暴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对你施暴,你却有几十个理由为这个暴行买单。
(五)
“叮咚”,思绪被瞬间拉了回来,我掏出手机,来自马总的信息跃入眼帘:有空吗?琳,出来喝点咖啡?
马总正是马忠,这些年他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已不是当年那个缺欠尊严来填补爱情的男孩,而今回来S市投资地产,那些尊严遍布全市,理所当然,他成了马总,或者说马肿。
我应当备感宠幸,马总居然没有忘记我,还常常微信传情,旁敲侧击的提醒着我曾经那段三观不正的爱情。
白色化验报告单,黑字印着:右乳腺癌晚期。够了,爱情,够了,婚姻,够了,病魔,我大笑着撕碎那种化验单,从13楼扔了出去。
我招了辆出租,径直往马忠公司奔去,所有欠我的,通通得还,仇恨的欲火已经让我失去了理智。
星级酒店内,我表现得很猴急,熟练的扒掉了马忠的衣裤,他用怪怪的眼神望着我,像发现了一个新物种。
“咋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挑逗的说。
他没再客气,倾囊而出,我大声嘶喊着,感觉像是多年的冤屈得到了伸张,而马忠就是那个判官,正奋力抽动着那身肥肉,带给我一波接一波复仇的快感。
10分钟后,他瘫在我身上,汗流如注,喘息连连,像条小狗。
他突然冒出一句:“亲爱的,你到了吗?”
我心一颤,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大概是话题对于我太过新颖,才会如此直抵我心。和李力在性事上,我从来只充当一只羊,而且必须得是会叫的绵羊。他像只野狼,咆哮着恣意撕咬我的胴体,我了解,他不会一口气吃掉我,所以我既不慌张也不庆幸,我只是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睛失焦模糊,就适时的嗷呜几声。
马忠鼾声如雷,我轻轻掩上房门,来到了酒店的顶楼天台。接着掏出手机,拉黑了他,正如他曾经拉黑我一样,我无法形容彼时的心情。
在速食爱情泛滥的今日,拉黑确实是一招必杀技,它避免了所有尴尬,替代了一切绝情,它杀人于无形,手起机落,倘若科学家没有发明手机,爱情童话的结尾都需要一场面对面的有温度的拥抱的话,那么,我们的爱情,是不是才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呢。
我最后一次仰望上苍,脸上挂着轻蔑的笑,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不然,我不会遵循你制定的规则,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最终难堪的死去,我要面带微笑,优雅的离开这个世界。
“铃铃.....”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接听可能是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喂,您好,请问你是刘琳吗?我们这里是X市人民医院。不好意思,上次您的化验样本和5号床的调乱了,你胸部的肿瘤是良性的,麻烦您明天到医院来复查一下。”
......
(六)
或许,一个将死之人才是最真实的,固然陈琳堕落的灵魂没有得到拯救,又有多少堕落的灵魂得到拯救了呢?
娱乐圈一位大哥大在接受采访时说过一句话:这个圈(其实是所有圈)很黑,黑到让人害怕,我会把自己见到的圈中的黑幕写成一本书,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实指名道姓的写出来交给律师,等到自己死后100年再公之于众。
我当然不能诅咒别人早点死,所以我只好冀望于这样的“勇者”少一些,至少可以让刚刚迈出家门的孩子们,对生活多一份热忱,对未来多一份期待,毕竟,生活中许多的幸运与不幸,在太阳底下都经不起更多的推敲,所以,别伪装成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