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市东至县花园乡的深山峡谷中,有个金家村,全村绝大部分村民都姓金。这地名随处皆有,故不甚显,但它有个遐迩闻名的别称,叫南溪古寨。南溪是流经村庄的一条蜿蜒的小河,村庄有千余年历史,称古寨得其所矣。2012年被列为首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也是古寨的一个明证。因金氏族谱有确凿的记载,村民自称是匈奴人的后裔,因此,南溪古寨被誉为“大山深处最后一支匈奴部落”。
金氏族谱撰修于明朝万历年间,其首篇“金氏源流”中,明确标注其祖先是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按匈语读“密的”)。汉武帝时,匈奴休屠王战败归汉后,皇帝敕赐“金”姓,特准在关中居住。直到唐末为避黄巢之乱,金日磾之47世孙金侨率族人自徽州篁墩(今屯溪市)迁至至德(今东至县)南溪。在此筑寨定居,扎根、开枝、散叶,并修建祠堂,祭祀祖先,以不忘根本。
位于古寨核心地区的金家祠堂,有名大成祠,坐北朝南,背倚珠山,占地千余平方米,门楣高大,前后三进,99根顶梁圆柱直落地础,极具粗犷之美,颇有胡人之风。而二进大厅正中的顶柱上,大都披上了长短不一的楹联,最长的有31个字,最短的只有5个字。
正厅堂壁上最显眼的是金字横幅:“南溪世泽长”,旁注小字“巳亥年立”,浮雕在枣红色的整块木屏上。下方是始祖金日磾的画像,相貌奇特且有古风,与汉人形象迥异。画像两侧对联是黑底金字:“珠山灵至西岐凤,
壁水深藏北海龙。”
下面供案上是青花瓷的香炉,尚余长短不一的细香。联中之珠山是村前“九龙戏三珠”之珠山,说是山实是圆丘;而壁水即南溪;西岐是《封神演义》中频繁出现的地名,给人一种太遥远极古老的感觉,其实就是现在的陕西省宝鸡市岐山县;而北海呢?在汉代自然就是贝加尔湖了。从龙凤二字可以看出,金氏后人对始祖还是极其推崇的。
上述中堂两侧立柱上的楹联是:
“持世在诗书,讲求先圣遗言,自然道理分明,行业修而风声振;
教家本忠厚,培养一门元气,会见太和絪缊,休祯集而寿命昌。”
此联皆为立世持家的俗语,以及祝愿之词,无甚新奇之处。需要说明的是,联语无句读,均是笔者所断,以下皆同。
大厅正中,立柱最高,其联字数亦最多,31个字,因无标点,一口气读不下来:
“祖德溯渊源,从新安ト向南溪,世族礼乐衣冠叶奕云礽,总自一脉金鱼贻式谷;
人才应气运,当明初兆行东鲁,文章科名事业珠联璧合,至今满门玉佩羡鸣珂。”
上联述世族渊源,自“新安”(今之徽州)迁至南溪。”叶奕云礽”意即传至后代,“贻式谷”即赐以福禄善。
下联乃自矜人才满门,自明初于东鲁得登仕途后,随后累世大昌。“玉佩羡鸣珂”即玉珂鸣响,佩玉铿锵,比喻身份显贵。
另一长联是:
“地灵人杰肇南溪,看列岫珠联双流璧,合占知派衍紫阳映带,数百年山川旺气;
金声木舌传东鲁,羡雁行齐振风彩环,飞奏叶星罗锦里昭回,十二通经纬天章。”
此副楹联形式与上副相同,只是上联盛赞南溪山川钟灵毓秀,下联夸耀金氏一脉族旺人杰。
天井柱联字最少,每联只有5个字:
“日暖麟舒趾,
风和凤起毛。”
麟趾,取典于《诗经》,其《周南·麟之趾》曰:"麟之趾,振振公子。"比喻其人有才智仁德,后人遂用以赞誉子孙良善昌盛。常见祝福语“麟趾呈祥”,即称颂别人子孙昌盛。
凤毛,见于南朝宋刘义庆之《世说新语》,《容止》篇载:“王敬伦风姿似父,作侍中,加授桓公公服,从大门入。桓公望之,曰:‘大奴固自有凤毛。’”余嘉锡笺疏:“南朝人通称人子才似其父者为凤毛。”比喻人之子孙有才似其父辈者。
而我们熟悉的“凤毛麟角”,则是比喻珍稀之人或物的意思,不可混为一谈。
大门联:
“名落南溪世泽长,
声传东鲁家风振。”
此联与上述31字长联意思相同,无须赘述。
门柱联:
“宝御驼峰,何幸陪衬琵琶弹金鼓;
泉流狮石,难得来势九龙戏三珠。”
上联述其先祖千余年前在塞外的生活,闲时琵琶轻弹,战时金鼓齐鸣。
下联述来南溪卜得佳地,村后有九条山脉蜿蜒盘曲至村口,断续为三个圆丘,形似九龙戏三珠。
以上5副楹联都与春联一样,红底黑字,行楷体。
门外四根廊柱,与大厅里的圆柱不同,是方形的木柱,挂上了四块竖形牌匾,黑底金字,疑心是电脑体行楷字,这一点也与室内不同。
一联是:
“绣矗天开雄百雉,
锦鳞地涌漾千波。”
《礼记·坊记》曰:“都城不过百雉”郑玄注:“雉,度名也,高一丈,长三丈。”后借指城墙。此联状古城雄伟壮丽,美如锦绣;波光潋滟,锦鳞游泳。自美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另一联是:
“汉苑联枝,幸附貂蝉一气;
南溪振铎,忻看俎豆千秋。”
“貂蝉”在此处似不可解,但有“闭月”一典,遂想起两句诗来:“家住层城临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汉胡联枝,如明月之美,故曰“幸附”。
振铎于南溪,以教族人,必将世泽绵长,千秋不衰,故曰“忻看”。
从9副楹联可以体味出,匈奴文化与汉族文化的碰撞、融合与传承,不同文化色彩的同台展现,给人以犷悍与敦厚兼美之感。从内容而言,总体之意在于敦天时而归汉,沐祖德而世昌,享地利以润泽,得人和而熙乐。受福不忘恩情,祈祝幸福万年。
对于南溪古寨,毋庸说其巧妙的八卦形布局,也不必说其独特的建筑风格,更无须去纠结其匈奴的基因和语言,单就在大成祠,就能享受到一席别具一格融粗豪与婉约于一炉的文化盛宴。以此观之,纵长途奔赴而来,也是不虚此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