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秀英是黑无常的妹妹,也是我的小三。她还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直接称呼我名字的人。
名字这东西很奇特,本来只是个标签,一旦摆进了人生的超市就会打上各种价码。从前我是龙儿,小张,后来是龙哥,张董。各种我不喜欢的称谓都有,而我最喜欢的直呼其名反倒没有人用。如果一定要在姓氏后带个称谓,我宁愿他们叫我老师,张老师。
黑秀英和他们不同,她就像个单纯的傻子,从来不去想别人的感受,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据自己的感觉去爱去恨。她来自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原以为我也是爱山的,后来才知道我是叶公好龙那种,我曾经好奇地跟着他们兄妹在春节里回过一次老家,才知道那山里是没有马路的,更没有汽车。狭窄的羊肠道走了七个小时之后来到一个只有玉米和洋芋吃的村子,我几乎要坍塌了。如果你以为到此就结束了,不,还没有。夜晚在没有门的土坯房子里睡觉,门口是化肥袋子连接起来的塑料片,下面压块大石头,在风里瑟瑟抖动,发出奇怪的声音。兄妹俩特地搬了个火盆进来,没有炭,只有晚饭烧洋芋的草木灰,依稀有点热气,虽然很快就变得凉凉,但看见火盆,心头就能升起一丝暖意,仿佛握着火柴的小女孩,透过橱窗玻璃就能享受大餐。秀英拿来一条毛毯,还是下火车后在省城买的,这是家里最厚实的被子。她和我钻进毛毯,用她的体温来暖我,我还是觉得冷,老二都冻得僵硬,发不出一点点原始的冲动。
第二天走了四个小时他俩把我送到最近的小镇上住旅店,我才感觉回到了人间,虽然房子也很简陋,但至少有了门,冬夜里有扇可以关门的房子真是太美好了。
过了初三兄妹俩就要和我一起回城里,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毕竟以前我也是背井离乡出去闯荡过的,知道家乡在游子心中的地位,而他们执意要走,显然是不想我在那里受苦,也只得依了他们。而我心里那遥远的大山深处采菊赏云梦彻底碎了,我更心甘情愿地留在红尘里煎熬,哪怕这红尘时常会吃人的。
我认识秀英的经过倒是我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一次英雄壮举。那个时候圈子里流行泡夜店,每个晚上我都要和孙狗儿去何夕酒馆呆上半宿,用那些假威士忌招待圈子里的人。秀英是个陪唱的小姐,声音很清亮,但化妆很土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有一晚我和狗儿喝了酒准备回家,在酒馆门口看见秀英被几个男人围着,她用高亢的声音不断哀求着男人们放她离开。我听了很难过,在酒精刺激下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只想跟这群人探讨一下人生,讲一讲查拉图斯特拉眼里的女人。
结果他们很粗鲁,我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拳头就让我的鼻子喷出血来,狗儿连忙上来护着我,结果也是被人家一顿胖揍,我捂着鼻子,眼前一阵眩晕,就在英雄落难的关键时刻,我听见了酒馆隔壁的那扇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大汉提着根铜棍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