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何必局促一室之内。步行到图书馆阅读，是我周末最惬意的节目。
新书架上一个书名吸引了我，“满船空载月明归”，船里空空的，又是满满的，满载的是一船月明，那是一种怎样的意境？
捧着这本封面素雅厚厚的书，拣个靠南窗有阳光的位子。扉页上“禅门诗偈三百首”，引领我开始走进一个陌生神秘的禅音世界。
寒山子，唐代诗僧，似曾相识，首先翻阅了一组他的诗。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
”“秋到任他林落叶，明月清风是我家。”
”“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奇怪，读着这些诗句，我仿佛听到松风在青天里低吟，清泉在明月溪石上浅唱，林中落叶簌簌打着节拍。秋意斑斓里，寒山子与松风明月为伴，笑意盈盈、款款相待。他为庆祝挣脱了纷繁俗世的缠绕和羁绊而开设的一场清风明月的音乐会吗？
我闭上眼睛，沙拉的翻书声和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滑过耳际，还有偶尔回旋在大厅的噪音。
既然松风不是噪音，那回旋的童声怎么会是噪音？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神秀的偈语，老实修行，一分努力，自有一分收获。然而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境界要比神秀高出许多，这不是一个层次上可比的，所以慧能胜出，成为禅宗六祖。
我已经不止一次读到这场著名的悟道比赛，然而今天读来，分明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先天不足不是一时的努力可以弥补的，我的领悟能力还不到神秀境界，身常被拖累，心常被蒙蔽，又做不到时时勤拂拭，岂能不惹尘埃？
望向窗外，行人匆匆，貌似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深仇大苦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善待，凝重的神色间都写着不快乐的故事。树影婆娑、波光粼粼，天光云影共徘徊在一方明镜之中。惟愿我时时勤拂我心，让心保持透亮清纯，让对自然生命的视听保持敏锐，能够感受树与风的絮语，能够听到不同鸟儿不同的歌唱。
以为这本“禅门诗偈三百首”，作者该是僧人，没想到后面读到了熟悉的诗人诗作：贾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王维“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压轴的居然是我最爱的苏轼的《观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庐山烟雨和浙江潮水未见之前是神奇的，见了他还是神奇的，不会因为你到或不到而有所增减，依然是庐山烟雨和浙江潮。支颐感受苏轼的禅境，他重复“庐山烟雨浙江潮”，其实开启了禅宗三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原来如此，不近不远，山、水就在那里；不疾不徐，阳光、清风就在那里。不高不低，哭泣、欢笑还在那儿。忽然内心涌上一种满足，恍若禅音。
阅读禅诗，聆听禅音，我仰首靠在窗前阳光树影中，河中一只小船悠悠飘过，细细聆听，被水撩起的还有船夫德诚的诗句：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微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无戒写作日更营-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