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超是条狗,拉萨狮子犬,比西施犬大一圈,毛色浅棕,长且略带波浪弯,头顶的毛尤其长,垂在眼睛前面,趴下不哼也不动,打眼一看,像根鸡毛掸子。
马超最初不叫这个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若干年前,一位台湾阔太收养了他,好吃好喝伺候着,每周宠物店洗俩澡修毛兼按摩的,富贵极了,属于典型的狗仗人势型的。可好景不长,没几年,阔太回台湾了,马超留在大陆,如同遗腹子一般被辗转了好几个人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被一所坐落在沿海村落的国际足球学校收留,从此成了看门狗。
学校里有个足球教练叫马杰,二十来岁,一米八大个,眼小聚光,五大三粗的,不知怎么和马超对上眼了,只要马杰有一口肉,也得从嘴里抠点渣出来给他。时间久了,马超认准了马杰是亲人,每天一日三餐在饭堂门口趴着,如同一块脏抹布静静的守候主人来蹭鞋底,什么时候站起来摇尾巴哈赤哈赤的,那肯定是马杰来了。
有人调侃的说,嘿,马杰,你对这狗这么好,认个干弟弟,叫他马超吧!马杰嘻嘻哈哈,也不介意,就算认下了。狗用人名,还和人称兄道弟的,真是稀罕事。从此,马超得了这个名,听过的人没有记不住的。只要有人喊,马超!他就抬头望望,好像听懂了似的,也不像以前那么耷拉脑袋了。狗和人一样,有个名字,就好像在人世间有了安身立命的标记。
别看马超瘦小,性子却很火爆,不论大狗小狗统统咬个遍,村里的野狗都不敢来叨扰他。一次,他在学校附近闲逛,遇到一群当地的野狗围攻他,他哪能吃这个亏,撒腿往回跑,快跑到学校门口了,远远望见站在门口的马杰,突然一个急刹车,调头狂吠着冲野狗们扑过去,野狗们哪见过这样奇葩的事,前一秒还是丧家之犬,后一秒立马变成斗士了,被马超的气势吓尿了,立刻慌了阵脚,四下奔逃,马超不依不饶,足足追出去三里地,才心满意足的溜达回来。从此,野狗只在学校外围溜达,再不靠前了。
人得有个人样,狗得有个狗样,从那以后,马超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家都说他是一条称职的看门 狗,地位直逼他“哥”。
二、
学校里学生实行寄宿制,从小学一直到初中,都是半大孩子。也有几个低年级的孩子,爹妈不放心,过来陪读。学校盖了几间房,用来安顿他们。其中一位陪读的妈妈,叫张柠,人如其名,皮肤不白发黄,个头不高,已经是八岁男孩的娘,还风姿不辍,有着柠檬般鲜亮的笑容。因为马杰是她儿子班上的主课教练,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渐渐就熟悉了。只是马杰有点奇怪,每次说话不拿正眼看人家,眼仁朝天上翻,动不动就一脑门子汗。日子久了,谁也不拿张柠当外人,马超也是,一改作威作福的样,见她从来不叫一声,只闭着眼睛装睡。
一开始张柠带着儿子找马杰请教问题,马杰那叫一个热心肠,恨不得蹲地上摆弄孩子的脚,马超也开心,跟孩子抢球玩。后来,张柠自己登门请教,说马杰是育儿专家,懂得儿童心理学,会鼓励孩子坚持梦想,马超这回没得玩了,赌气般趴在门口,任屋子里说说笑笑的。再后来二人经常相约去村里赶大集或去海边赶渔市,两辆自行车,你追我赶的,马超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买菜买肉回来改善伙食,当然是张柠做,大家吃,自然少不了寸步不离、门口趴着的马超。
有一晚,从来不吭一声的马超忽然狂吠不断,声音凄惨。第二天大家才知道,“哥俩”出事了。
那一副贤妻良母般模样的张柠,原来是某北方城市大款的妾,母凭子贵,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大款酷爱足球,一心想培养个东方贝克汉姆,沿海小城的足球学校师资雄厚,国内九年私立,毕业后还可去意大利深造,有望跻身意乙联赛,成了大款的首选。不但花重金送儿子来上学,还把张柠送过来陪读。张柠自是不愿意,但为了孩子也不得不来。学校条件再好,也不及大城市喧哗热闹。闲来无事打量来打量去的,瞄上了比自己小八岁的单身汉马杰。后面的事,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款发觉异样,突然袭击连夜带着人“杀”过来,逮个正着。踹门而入的时候,惊着了一直守在门口的马超的美梦,火了眼的马超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跟前的腿就是一顿乱咬,那壮汉能饶了他?连踹带棍子把他拍一边去,呜咽了好久。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乱成一团……
可惜了马杰这几年在足球圈闯下的好名声,为了息事宁人,学校很快下了处分,马杰被辞退了。大款一开始要起诉学校,和事佬出面调停,眼看占不到便宜,马杰又被踢出学校,也算是个交代,迅速办了退学,带着儿子回家了。据说大款走后张柠夜夜以泪洗面,学校也没脸呆下去了,接着回了家,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她毕竟是女人,儿子才是命根子。
三、
马杰走那天,马超一如往常的跟在后面,腿还不太利索。校长和同事都出来送他,话没说几句,就有人眼泪吧嚓的。马杰是农村孩子,没有根基,好不容易混个足球教练,还在圈内臭门子了,以后还不知道靠什么吃饭。一步错,步步错,后悔药上哪买去?到学校门口,马杰扔了一袋子东西给马超,装了香喷喷的酱牛肉,马超的最爱。趁着马超低头吃的功夫,马杰抹了两把眼睛,上了等在门口的摩托蹦蹦,头也不回地走了。
都说狗通人性,忙着大快朵颐的马超,抬头见“哥”不见了,接着跑出去顺着马杰消失的方向一路狂追,最后停在村东头的十字路口,张望了很久,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像丢了魂似的。
从此趾高气昂的马超又耷拉脑袋了,饭食倒是不愁,学校里的人念着他“哥”的面,不缺他的。只是有人叫他马超,他也不搭理,头顶的毛许久没洗粘在一起成了一坨,死死的挡在眼前,再没人能看到他的眼睛了。偶尔,他趴在学校门口,抬头望向村东头,若有所思的,像是又老了一些。
清心读书会30天写作营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