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讶异于身边永远不乏人才。实验室里会有人天生对科学好奇,对数据敏感,能在纷繁杂乱的现象中理清思路;球场上会有人健步如飞,一个漂亮出手,一道美丽弧线,再吸引一片叫好;舞台上会有人歌喉惊艳或肢体优雅……这不得不让我怀疑,我是何德何能与这样的人们身处一处的。
小时候与爷爷奶奶生活在家乡那条窄窄巷子里,习惯了被夸“我家宝宝是最聪明的”,亲人给予你鼓励与赞赏,尽管你只会撒泼打滚。后来走出那个小巷,那个小镇,这种自我认同被更多优秀的人予以有声或无声的否定,你开始惊叹世界越来越大,能人越来越多。但家之所以值得留恋,大概也是因为以后很少再有人无条件的认可接纳自己,以至于当我想起那由红砖延伸出的巷口,那盏昏黄路灯下的守候,酸楚之余又常常泛起阵阵温存。
用儿时得到的认同勾勒理想,成长后多少要经历一次粉碎。
因为你免不了疲于奔命的时候,身边却总会有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安然自得,这与你形成对比。你就要开始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与过去的幻想、与未来的生活相关联。过于敏感的你可能会不堪身边人的成就,嫉妒让自己觉得那是一种暗讽。更不堪别人言语的中伤,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
所以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在于你曾经得到的认同轰然倒塌。
我对细枝末节的事总是耿耿于怀尽管我会以各种方式宽慰自己,表面上我心平气和而内心时常波澜壮阔。有人说大多数文学青年的秉性皆是如此,但我从未承认自己与文学有牵连,我发现我骨子里一直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什么知识。
但由此我终于发现了那些让我喜欢的人的特质。他们总是生机勃勃,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沉浸其中。善于倾听,不过多干涉别人的生活,懂得人际交往的边界,不四处炫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们或许思想锐利但一定言辞温和,与人为善,有适度的野心。容得下生命的不完美,也经得起世事的颠簸,将人生的一切都根植于生活。他们对自己的认同自然流露在言行举止,而不刻意。
这是个小众的时代,每个人都可拥有自己的专属歌单,寻找自己钟爱的美食,穿与自己品性相符的衣服,有自己的朋友圈,记录着自己的故事,表达着自己的思想。展示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有的人潜意识里会有一股优越感,即便这种优越感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微不足道,却足以成为支撑起自己行走世界的信念。不必太过计较,这是我们耗经这么多年,遍历质疑与肯定,建立起的与众不同的精神世界,找回对自己的小小认同。
我常常思考我是否拥有这小小的自我认同,又来自于何处。后来慢慢发现,当我每天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哼唱着喜欢的歌,用自己的眼睛了解观察感知世界百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看自己喜欢的电影与书,思考自己想思考的问题,探寻所谓真相时,我心里会莫名的踏实。
这种认同也可以是在自我爱好与兴趣里自得其乐。于是我顺理成章地理解了小时候父亲因为我偷懒不肯学钢琴而暴怒扔下我一人嚎啕着独自走回去。父母和我说过:“运动、音乐、阅读这三样可以提高你的人生幸福感。”大概他们希望趁早培养我对于琴音的兴趣,让我享受其中,以得到认同感。遗憾在于我天资愚钝,对黑白键感到无趣,难以理解更不谈享受。不过父亲最终放弃了以严刑峻法之势逼我继续做下去。长大后我却很羡慕那些身着礼服,沉稳自如敲击着黑白键的人,我以近乎崇拜的态度去感受从他们指尖流露出来的乐符,曲终人未散,优雅并从容。我看到许多让我羡慕的乐者讲述童年时他们经历着那时所不理解的辛苦,而今他们乐在其中,感激自己的父母最初的严厉。于是我又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去问父亲:“你为什么不再狠一点呢说不定你就培养出第二个朗朗了。”父亲笑笑:“看你学得那么痛苦我想想还是算了。”
这话令我一怔,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慢慢懂得。毕竟生活有得有失,付出有回报付出也有代价,我明白父亲只是做出了一个不违背初衷的选择,他希望我从生活中获得快乐,但他不会替我选择哪条路以后牵引着我的快乐,他只是做个引路人,给我机会去接触各类事物,让我自己去发现生活中能真正吸引到我的路口。那时的琴音恰与我的快乐背道相驰,所以他选择放弃。父亲也曾在我儿时无数个还不识字的睡前夜晚,捧着书为我读着曲折离奇精彩纷呈的故事,那的确是引我入胜并沉浸其中了。
这告诉我,别人给予的认同不如自己去试探寻觅来的踏实。
我也逐渐明白,内心充实远远胜过外界赞同。这种充实来自于欣赏与思考,吸取并培养出优质的品性与乐趣。感到自己与众不同,并乐在其中,这是这个时代下,属于我们的小小认同。它立足于精神世界,与成就无关。
所以世界上最幸福的莫过于,在摇摇欲坠的废墟之上又重新建立起属于自我的认同。更值得庆幸的是,有人在你犹疑的路口,引你入胜,寻找那份,小小的认同。
愿你时刻质疑自己,又时刻保留这份小小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