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去了一趟延安,见那里有好多老大妈拿着自己做的布鞋叫卖,见此场景,就想起儿时母亲做的布鞋,我就买了两双,回家后就一直穿着。小女儿见我爱穿布鞋,也给我买了两三双。在家的时候,我总喜欢脱下皮鞋换上布鞋,有意识地放松身心。当我坐在桌前拿起笔,铺开稿纸,低头看着穿在脚上的黑色布鞋时,总会想起童年时母亲给我们兄弟们做鞋的情景一一母亲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捏着针,密密地纳着,每隔一会儿习惯性地微微侧过头,将针尖在垂落的头发上磨擦一下……
我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懵懂孩童时,究竟穿烂了多少双母亲做的鞋,己无法记清,但只知道自己穿的都是母亲纳的千层底鞋。
母亲做一双鞋十分艰难,它有着复杂的工序。记忆中,母亲有一块布,里面包的全是她的针头线脑和布头边角料(多大部分都是向别的大妈讨要来的)。母亲把家里破得不能再穿的烂衣裳拿出来,剪成几块,涂上面糊,一层层地粘连在小炕桌上,粘到一定的厚度时揭下来再粘到土墙上去晾。等晾干后便把它揭下来,于是就成了做鞋的材料(叫背子)。利用晚上的时间,母亲将一块块"背子"均匀地叠加起来,叠到近一寸厚度时,用白色的旧布上下盖面,再用剪刀按照纸片鞋样裁剪。裁剪时母亲总是用尽全身力气,每剪一下,母亲的颌骨连同肌肉都会蠕动一下,很是辛苦艰难!然而更苦的活儿还在后头,那就是针穿麻绳纳鞋底了。
纳鞋底时,只见母亲用锥子先在鞋底上钻一个锥眼,然后拿针在头发间一划,再用套在中指上的顶针一顶,那麻绳子线才会纳过去。纳鞋底,针脚要密,要紧,不然的话,鞋底是不经磨的(不结实),容易烂。母亲需要千针万线才能纳成一双密密的鞋底,那针脚一行行,一排排,十分整齐。一双鞋底究竟有少针,我至今都没办法去弄清楚,因为那针脚实在是太密了!母亲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指节酸痛,眼睛发花,针也时常会扎着手指。每当看到母亲把流着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去吸,我的心总会抽紧,发疼!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做鞋能在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引着长长的纳鞋绳端坐灯下用力纳鞋底和缝补烂衣裳的形影,成了我儿时记里最熟悉的一个疼点……
等学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脍炙人口的诗时,我不知道那一双双布鞋,到底纳进了母亲的多少心血,多少慈爱,多少舐犊之情?从此,母亲弓身纳鞋底,母亲吮吸手指的情景,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通常,母亲大约要熬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一双鞋底才能纳完。母亲纳成的鞋底,看上去针脚整齐,摸上去手感硬板,外观漂亮至极。纳成鞋底,母亲就会开始做鞋帮的活儿,最后用茬楦头楦一楦,一双鞋就做成了。这样量脚定做的布鞋穿着特别合脚,舒适,轻便。
从小到大,我一直穿着母亲精心做的鞋,走过春夏秋冬,走过苦难,走向成熟,走向社会。今天,想起母亲给我做的,伴我长大的一双双布鞋,那针针线线融入了多少母爱的深情!慈祥的母亲为我付出的辛劳和爱,经年累月,汇流成河,更平添了一份我对手工布鞋的爱恋和对远去岁月的念想。我穿着这样带有浓重母爱,寄托其殷切期望的布鞋,走过了稚嫩,走到了今天。此时,悲悯人间,悲悯生活,我情难自禁,热泪盈眶……
2020年11月2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