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采彤 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
“……时隔二十年,郑佑春的这首《春雨良良》还是被大家所怀念与传唱。不知道听见这首歌的你是否还是会想起青涩的自己。但今天,我们要欣赏的这个版本,与过去的不同。它拥有的是另一种味道,若说郑佑春给人的感觉是青春的温存,那接下来的这个版本似乎更多表现的是青春绵长的思绪。没错,这就是前不久引得业界人士直呼惊艳的神秘歌者所演唱的版本。现在让我们闭上眼睛,回到旧日的回忆里一起聆听这首只属于青春的歌曲吧。”
自行车在山路的颠簸下哐当哐当地作响,单薄的力量仿佛是在与巨大无垠的黄土路对抗。她深深吸了口气,收音机就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一晃一晃的。钢琴声从那里慢慢传出来。接着母亲的声音温柔得钻进她的耳朵里,她微张着嘴跟着母亲一点一点吐出歌词,好像这样母亲就真正在她身边一样。随着夜色压近,她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她没有见过母亲。即使是见过,她也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她只知道母亲喜欢唱歌。这一点她倒遗传到了。他们说她的声音很有特色,总让人想起夏天聒聒的蝉和呼噜噜的风扇,有股温热的倔劲。可他们也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娘, 没人给她讲以前的故事,没人陪她的时候,她只能唱歌。
以前她一直想要成为村里的第二个郑佑春。现在,她只想成为自己,她要唱出母亲未留住的青春与未完成的梦。这不,明天她就要参加校庆表演了。她要唱的就是那首《春雨良良》。
《春雨良良》是佑春阿姨的成名曲。一开始她很喜欢这首歌是因为歌里总会出现她的名字,就像是为她所作一样。她叫春良良,是依着妈妈的名字取的。
她和佑春阿姨开始通信是三个月前。一开始她背着外公偷偷地给经常收听的电台写信,每一次都是很长很长的一封信。
“听说给那个电台写信有可能会被喜欢的歌手看到并且回信呢,我表姐就是。”阿玲说道。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
“是的是的,我有个朋友的侄子也收到回信了。良良你可以试试,说不定呢。”阿弥也点点头。
她拽拽书包袋子,掩不住的兴奋“好好好。”
“不过„„”阿玲又歪歪头“像郑佑春这种著名老歌手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没关系,收不到回复,我就一直写。”她乐观地笑笑,她们不会知道作为 村里人的骄傲的郑佑春是多么值得她热爱。
最初的时候她的确像她们说的,一封一封的信像投入荒漠里的沙子,即使都垒成小山丘了也没人注意。她写信的频率从一天一封到一周一封。那些日子外公都说她变勤奋爱学习了呢。她全当就是自己变勤奋了,“嘿嘿”冲外公笑笑。
后来,电台似乎是被她炙热的情感打败了,终于在那天她收到了回信。
“咚咚咚”春良良被摩托车声吵醒,上一秒她还梦见外公将玉米一筐一筐地
倒出来晾晒在院子里,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她翻了个身随手将吹了一夜的风扇关掉了。还温凉的空气钻进她的鼻孔害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她穿上内衣,笨拙的指法依旧耗尽了她的精力,这时外婆敲了敲她的房门走进来“好像有你的信。”说着将她的内衣带子扣了起来。
“嗯?!”春良良一下来了精神“真的?”额前的碎发随之甩了甩。 外婆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样,脸上没有表情。
她蹦下床,套上白色背心,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来到院子里。
她一眼就看见那个放在木桌子上的黄色信封。下面还压着今天的报纸。
“嗯,嗯。”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硬是从鼻子里发出这样的 声音。
院子另一边,外公从堂屋里走出来,端着茶杯,见她呆呆地站在桌子旁,就虚张着眼睛道“春啊,把刚送来的报纸拿给我看看。”
她这才伸出手将信封塞进自己的衣服下面,一手拿上报纸递到外公跟前。她跑到后院那棵桃树下,从衣服下拿出信,将它捋了又捋,直到因为太过用
力而产生的皱纹都平整了,才仔细观察起来。
寄信的地址是离这儿很远的城市,“郑佑春”三个字被黑色钢笔墨水称得亲切起来。
她不自觉得扬起嘴角,小心翼翼地拆开信。
春良良小姐:
你好,能收到你的信,我很高兴。看到你说跟我是同乡人让我更加感到温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的名字总让我想起一位很亲的故人。
总之,谢谢你的来信。若你愿意,请按信封上的地址与我联系吧。
“嗯~”她就地躺下,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自己写了那么长的信仅仅得到这几行的回复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很快就被快乐取代了。因为她说我们还可以继续通信!光是想想,都直让她心里痒痒。
尊敬的郑佑春女士:
您好,我真的太高兴了。您能收到并回复我的信。上一次来信里您说看到我的名字会想起一位故人。这让我感到荣幸。听我外婆说我的名字是依着母亲的名字取的呢。我的母亲很早就离开我了,所以,每次一听见您的那首《春雨良良》我便总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告诉我您那位故人的故事可以吗?
星期一的早晨她特地去学校小卖部买了最贵的信封将自己修改了八遍的信装了进去。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回信了。她紧张得觉得想上厕所。
“嘿!良良。”阿玲走过她的座位拍拍她搭在桌子上的脑袋。
“嗯~”她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做为回应。
“喂,学校周年庆典你要报名吗?”阿玲将一张表递到她面前。
“嗯?!”她直起身子,抢过表。“海川中学五周年庆典报名表”几个大字好像正拿着大喇叭朝她叫喊着,她的耳朵嗡的一声。“要!”就这样爽快得答应了。
“太好了,我还愁咱班没人报名呢。”阿玲拿起笔就在表的第一栏填上了她的名字。
她久久没缓过神来。她很想现在就写信告诉她的偶像她竟然没有犹豫得报名参加学校表演了。可她怕寄的信多了,人家会厌烦。所以,下次吧,下次吧。如果这次也回信的话。
“外婆,有我的信吗?”每天放学她都会问外婆,外婆被她问烦了,每次都冲她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有你的信我会跟你讲的。”
等待回信的日子好像比等看成绩还难熬。终于,第二封信在一个月后寄到了家里。
她来到桃树下,还是仔细端详了信封一番,将它递到鼻尖上,轻轻吸气,有股让人微醺的酒精味道。
春良良小姐:
很抱歉没有及时回复你的信。当看到你说你的名字是按着母亲的名字所取让我有些惊讶,冒昧得问一下你现在多大呢?是否还是读书的年纪呢?母亲是否也是本乡人呢?现在和谁住在一起呢?
她合起信纸,对她的回信内容感到疑惑。为什么一次性问这么多呢?最终她还是不愿提及自己的事情呀。也对,才通过一次信怎么会直接坦然得说些私事呢?她想了想,屁颠屁颠跑回房间,写起了回信。
尊敬的郑佑春女士:
你好。是的,我母亲也是本乡土生土长的人。我现在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也还是个刚读高中的学生呢。对了,我报名参加学校的周年庆了。啊,现在想想, 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答应要去的呢。
她将信扔进邮箱里,朝周围看了看。只有大黄被拴在小卖部门口朝她摇摇尾巴。
“早安啊。”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向它问候道。大黄似乎听懂了般埋下脑袋又抬起头来。
“嘿!良良!”不远处阿玲背着红色挎包朝她走过来。
“哦!”她朝她招招手。
“怎么样?”阿玲走上来就问道。
“什么怎么样?”她歪歪头。
“节目啊,想好要表演什么了吗?下周要进行筛选呢。”
“啊~啊。”她点点头,佯装淡定。她只在阿玲和阿弥面前唱过歌,其他时 候她总是一个人跟着电台里的音乐哼唱。偶尔有人听见了,只会嘿嘿笑笑夸她唱的不错。
“加油,看好你哦。”阿玲学着电视里那些矫情的人的样子朝她眨眨眼。 她一时被逗笑了。
这次的回信来得特别快,两天后,她再次坐在树下,读起了信。哈,有些长了呢。她心里暗喜。
春良良小姐:
你好,可以叫你良良吗?我真的很高兴,请代我向外公外婆问好。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母亲就是我的那位故人,我从前也喜欢“良良,良良”得叫她呢。不知道外公外婆有没有向你讲起过你母亲的往事呢。在我记忆里,属于你母亲的旧物被放进一个红漆木柜里了呢。但愿它现在还被保留着,如果可以,我真想你能看看属于你母亲的过去。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很想与你谈谈你的母亲啊。
“嗯?!”她拿着信硬是愣了半天。该去问问外婆。她想了想,立刻站起来往堂屋跑去。
“嗯?”外婆缓缓转过身,温柔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就这一下,良良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外婆已经很老很老了。
“哦,哦。”外婆喃喃自语,外套衫口袋里摸出眼镜,“给我看看吧。”
“是你佑春阿姨。”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看不清他的模样。他 勾着背,一步一步朝卧室走进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外婆抬起头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外公早知道你在和佑春阿姨通信了一样。
忽然,卧室的门“嘎吱”得打破了沉默。“这是钥匙。”外公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看看外婆,又看看外公举在腰间的手。
外婆将信放下,才轻轻拍拍她的背“走吧,带上钥匙。”
外婆将杂物间的门打开,半转过身看着跟在后面的她。
她捏着钥匙走进去,暗角里发霉的潮湿味道隐隐漂浮在空中,这里放着她早就坏掉的布娃娃,有一大袋表姐早就不穿的破烂衣服,有腐朽的木质门框倚在水泥墙上,那个脱落了红漆的木柜子就安静地躺在最里面。
她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外婆,她冲她点了点头。
锁被打开了,她使劲拉出抽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本以为会有许多东西,但里只安静得躺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好像小心翼翼地叫醒沉睡的母亲一样。
她走出杂物房,怀里抱着妈妈的东西,霉灰的味道还盘旋在她周围。
“嗯,看吧,看吧,看看你母亲。”外婆抚摸着笔记本,泛黄的灰褐色硬壳在指尖沙沙作响,良良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佝偻着背脊,随意扎起的头发掩盖了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完全与以往的气质不同。
“佑春这孩子啊,跟你母亲算是最亲近的人了。你也别怪我们从没跟你提起过这些。每次看到你佑春阿姨出现在电视里啊,我和你外公都像看见你母亲站在上面一样,看着那些人为她鼓掌,很是欣慰啊。”外婆将笔记本递给她没再说别的,背过身朝院子里走去。
笔记一翻开,就可以看见第一页中央粗粗的铅笔印模糊着三个大字“郑良良”。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依着妈妈的名字起的,而在此之前关于父母的回忆仅此而已,周围的人似乎都像约定过一样未曾向她细说这一切。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用彩色铅笔拙劣地画着一个人物的头像,笔直的齐耳短发
下一双大大的扁形眼睛,图画下配着文字:新认识的会唱歌的姐姐。
“春天果然会让人觉得新鲜起来。姑妈带我去了她工作的文化站,幸好我跟着她来了,我才知道这里中午还可以表演节目。有个姐姐唱歌很好听呢。姑妈让我也去唱唱,当时好紧张啊,完全不知道自己唱得怎么样,嗯„„不知道。”
这应该就是母亲第一次与佑春阿姨见面吧。她想了想。
再到第二页,那里夹着一张生了霉的照片,青黄的霉斑盖住了两个人的脸, 却依稀可以看清妈妈的样子,卷蓬的长发,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穿着马甲背心与长裤。
“那个姐姐邀请我一起表演节目了!她比我大了八岁,所以就叫她佑春姐姐吧。因为可以去唱歌,所以我很早就做完沙发套子的裁剪工作了。没等到组长来检查我就先走了。佑春姐姐跟我说那里的婆婆阿姨都说我唱得不错呢,好开心啊。看来,当歌手也不是白日梦嘛。”
笔记本被慢慢地翻着,虽然上面大多都是母亲的无聊话语,她还是认真地看着。她看见母亲小孩子气地抱怨外公不喜欢她老往文化站跑,又说外婆是怎么支持与疼爱她。
“嗯!这是谁?”她拾起一张照片,那是张母亲和一个男人的照片。照片上 的男人穿着厚重的灰色大衣,瘦瘦的方形脸高挺的鼻子上挂着一副眼镜。妈妈的笔记里说他是个奇怪的大叔,说他像外公给她画的文绉绉书呆子。过多的便没有再描述什么了。
她合上笔记本,找来信纸。她想了解在母亲生命里出现的每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就是她的父亲,在她的想象里她的父亲就会像这样戴着金框眼镜。她有些期待地将照片塞进了信封里。
她并不想一口气就这样将母亲的日记读完。对她而言,好像读的时间长一些, 就会更真切得感受到母亲的气息。
不久后,她便收到了回信:
亲爱的良良,我很高兴你能主动向我询问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之前我还在担心要怎么给你讲你母亲的事呢。看到你寄来照片,就好像你坐在我面前开朗得拿着它,让我给你讲讲那些过去。照片上这个人叫胡耀华,是位诗人,也是位作曲家,直到现在他还在与我合作呢。他的出现可以说是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她想象着佑春阿姨会拿起照片,轻轻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轮廓的样子。
“在来我们这里之前他已经到过许多地方了,也写了不少歌词却一直不瘟不火。他一直觉得没人能唱出他想要的感觉。后来,他辗转到我们村里听说了我和你妈妈之后便来来回回在文化站里听了好几遍我们唱歌。那时候不得不说你母亲因为美妙的歌声和灵巧的性格很是受大家喜欢。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他主动找上我说希望和我们合作,他说可以为我们作曲作词,他尤其喜欢你母亲的声音,说听你母亲唱歌给了他很多的灵感。”
她读到这里很是开心,母亲收到了很多的爱与喜欢,这让她不觉笑起来。
“只是当时觉得这些都来得太突然,我是个懦弱的人,这样坦诚倒不怕你嘲 笑我,那时我也算是应该成家的时候了,所以一心也只想求个安稳。可你母亲不一样,知道我拒绝老胡以后,她很是生气,她觉得是我太软弱了。我们以前总是会一起谈论梦想,从以前我就知道她的勇气与视野远远在我之上。当我说想要做个幼儿园老师,给孩子们唱歌时,她却想要做个歌手。当然,我没有嘲笑的意思, 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意识到为了这个梦,她是多么努力,也对当初拒绝老胡抱有越来越深的歉意。
看到你说要去校庆演出就不禁让我想起你母亲的模样,那种又紧张又毫不害怕的眼神。真好,先提前给你打打气,你母亲可以,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她知道后来母亲低沉了很久,日记里没再提去文化站的事情了。暗淡的琐事描写一页接着一页,日期也断断续续的。直到第二年,母亲好像恋爱了。
那一页上贴着另外一张照片,背景是在某座桥上,桥的栏杆是白色的,可以隐约看见桥下天蓝的海水。一位穿着薄薄的白衬衫与灰蓝色西装裤留着些许胡渣的大叔就站在那里,眼睛望向其他地方。
日记上说母亲被外公叫去离这儿很远的港城打工了。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叫春树的男人,是她工作的沙发厂的老板,也是她第一个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熟悉起来的人。
“这几天晚上总是睡得不好,感觉大家都来自不一样的地方啊,好担心处不好关系。”读到这里,她不自觉得跟着紧张起来。她终于知道母亲会喜欢父亲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在这样陌生的地方父亲所给予她的安心吧。
母亲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在日记里描述父亲的过多细节。那里只有些稚嫩的文字,写着少女的心事,她说:春树,是个很好的名字。它会让人暂时忘记某些不安呢。有时,甚至会让人连梦想都忘记,却不会感到悲伤啊。
日记到这里又断了。她只知道母亲很喜欢父亲,之后呢?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起,所以,家里并没有一张父亲母亲的合照。
她将自己的问题通通写下来寄给了佑春阿姨。不知不觉日记本已经翻过半了,那里面空白的,模糊掉的对她来讲都似乎是母亲活着的样子。她正在慢慢拼凑着她的母亲。
亲爱的良良:
原来你已经知道你的父亲了啊。其实对于你的父亲,我的记忆也并无多少。你母亲只将你父亲带回乡过一次。那是我们很久没联系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我记得那时你父亲对我也算客气。在知道他是你母亲工作的沙发厂老板后,周围的人都对事一番赞许。我有些害怕了,是的,比起担心,我更加害怕。我害怕你母亲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过日子了,因为自从她离开后,出于愧疚我又想方设法和老胡取得了联系。可知道你母亲恋爱并打算结婚后我不敢跟她再提起这件事。 直到那之后她一个人来找我,我才跟她坦白了此事。现在想想,我总是在不对的时机向她抛出这些,我真是个愚笨的人。她知道老胡写了很多歌等着我们去唱时,那种表情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么坚定了,好像这个女孩在我面前只隔着一段时间未见便俨然已成人妇。我现在仍可以想起她捏着我的手时的温度,不是那种温暖的,甚至有些细密冰冷的汗珠。就这样沉默一阵后她还是说她想要试一试。 我们以去探望她姑妈的借口背着家里人去了老胡所在的县城。
那是我们这辈子干过最大胆的事情。我觉得就算之后我站在成千上万的人面前唱着歌,也不及做这件事所需要的勇气。
我们坐了两趟火车,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路上就靠着从家里偷来的东西填肚子。我们在火车上聊了许多。她虽然嘴上说着她很感谢我,但我仍是愧疚不已, 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我说我很是害怕,怕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她却说她不会后悔,不管该不该去找老胡,该不该走这条道路,她都不会后悔。
之后,我通过信件和老胡联系上了,我们很顺利得到了他工作的地方。那是我们第一次使用唱片。我们休息了一天就很快去试着录歌了。我们录的第一首歌叫《燕雀》,一首节奏很欢快的歌,我们唱得很开心,工作人员都连连拍手说捡到宝贝了。我们以为没有来错,这一切都没有白费。那之后我们又一口气录了好些歌。
“可是,”读到这里她的心一紧,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可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那种感情。有时候命运总是这样不由人定,感情也是。那一个月左右的接触,老胡对你母亲产生了更多的感情,他写了许多歌送给你母亲。而你母亲似乎也很是欣赏他的才华。可她那时也很痛苦,每一晚,她都将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外人看来,都会以为她只是对着那些录音机练歌。可我不一样,我知道你母亲在纠结着什么。我主动找过她,我看见她一面捧着那些珍贵的稿子却又双眼无神的样子。说实话,我很是心疼,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放弃你父亲一心一意跟着老胡做音乐,要么只能是收拾起对老胡的心意连同她的梦一起。我以为以你母亲的个性,会选择后者,可她竟在三天之后主动联系了家里人,告诉了他们她跑到这里来唱歌的事实。你父亲气急败坏亲自找上了门来,带走了你母亲。我作为姐姐却没能帮到什么,我跑去劝你父亲让你母亲唱歌吧,可他说那是要涂脂抹粉的事情,坚决不要她那样做。老胡也没有挽留,任凭你母亲的去留。我知道那或许是他对你母亲的选择的尊重吧,他毕竟还是更爱你母亲多一点。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没想过你母亲很是淡然。她只是说要我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带着她那份一起。哭的人反倒还是我。她说她很是羡慕我的自由,我说就凭着你的这份羡慕,我再害怕未来会怎样,我也会坚持下去。 其实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你母亲既然都选择来到这里了,为何就为了你父亲轻言放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你母亲知道自己怀孕了。其实,写到这里,我也是反复想了很久„„”
她拽着信纸,没有继续读下去,也没有任何思绪。后来的细节,她不想知道也不必再知道了。
因为她的母亲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从某个陌生的地方永远得留在了她心里。她会像日记里写的那样对她说:
我亲爱的孩子啊,妈妈在想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你爱听妈妈哼的曲子吗? 我亲爱的孩子啊,他们说妈妈不好,你爸爸也不相信我们,你也会难过吗?
如果是这样,妈妈觉得对不起你,妈妈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咱们就唱着唱着,忘记他们好不好?
我亲爱的孩子啊,妈妈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算了,还是等你出生以后吧, 万一你嫌我啰嗦不想出来到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妈妈,我来到你曾经所在的世界里,回忆着你的年华。我会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将母亲的日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好像那样就可以永远锁住母亲的年华。佑春阿姨来信说想让她听一听母亲的歌声。那首《春雨良良》便是胡先生为母亲所写的最后一首曲子。随着信一起寄来的,是张磁带。
“你是春化作的飞鸟归于雨做的岛
你的翅膀
是全部年华的模样
呤唱着 良良 良良……”
“好了,今天的音乐电台就到这里了,如果你还有许多故事想与我们分享,
就请来信吧„„”
春良良使劲踩着要站起来才够得着的踏板,脚丫子被凹凸不平的纹路压得生疼,坐垫在两条腿间摇摆不定。生锈的前框里装着刚从池塘里摘下的新鲜荷叶, 那种清凉的味道混着发自根部的湿漉漉的泥水味始终隐隐浮在她的面前,挑逗着她的兴奋。她跟着母亲的歌唱着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