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清明时节。
还是下雨,只是此时的雨,到底不同于家里。草长莺飞时节的一场雨,是春的点缀,或寒或暖。而此刻,我一个人在离家千里之外感受的雨,似乎只是平添淡漠。
记忆里,老家的雨是最温润的。
细雨会将土路濡湿,踩上去软而不粘。路边的草叶上,积满珠子。屋檐上甚至不会有积水往下滴的景象,只是屋顶的瓦湿了一层,颜色因而更深了。
下雨的日子,似乎悠闲的很。
爸爸会买来几卷彩色的纸,薄薄的质感,铺在桌上,让我们自己剪出清明要用的纸飘。剪刀在妈妈手里轻轻一转,便出现一个漂亮的纸飘,直到后来,我也学会,我们一起坐在桌边,剪好,用线串连,为清明预备。
清明的时候,全家出动。
依然是小雨纷纷。
爷爷和爸爸走在前面,将长到路中间的枝桠清理掉,奶奶手里提着篮子,放满香火、纸钱、鞭炮还有剪好的纸飘。妈妈牵着我跟在一行人的后边,小心前行。
每到一处,爷爷就指着长满草的坟地告诉我们,这是你太爷爷的,旁边是你太奶奶的。他们俩在一起……我一般会忽略这些话,而最愿意做的就是将亲手剪好的纸飘,挂在坟头。虽然纸很劣质,很快就被枝草刮破,但我依然满心欢喜。之后便看到爷爷和爸爸将坟头的杂草一一除尽,然后烧纸钱,放鞭炮……
山路有些不好走,但是偶尔会遇到一两株开花的兰草,让清明之行多了些惊喜与香气。时至今日,兰花那甜甜的香味依然会在记忆里袅绕。
时间逝去就像那些在坟头被雨水打湿然后渐渐消失不见的纸飘,过去的时光也已然一去不复返了。那对清明简单而又快乐的理解,也因爷爷的去世变得伤感而沉重。
爷爷去世的头两年里,依然是清明时节的雨,我却没有了欣赏的心思。
还是全家出动,爸爸走在最前面,妈妈提着装满物品的篮子,奶奶紧随其后,还不时回过头来提醒走在最后的我和弟弟要小心点走。
纸飘也不用自己动手剪了,取而代之的是亮丽鲜艳的油纸,光滑的表面,不会被雨水浸湿了。
而我再也不愿踩上高高的坟头,将泛亮的纸飘挂在故人的坟上,接替我的,自然是没长大的弟弟。看着他提着纸飘,小心爬上坟头,将纸飘挂在枝桠上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只是岁月如梭,回不去的旧时光,见不到的故人。
爸爸还是把新长高的杂草、树枝修理好,还是会重复爷爷的话,这是你太爷爷的坟,旁边是你太奶奶的……
那时候看到爷爷的坟孤立在一片坟地中间,新上的土,竟然还未被杂草铺满,心底某个地方轻轻的疼起来。
去的路上,山路依然不好走,我们仍然会遇到一两株开花的兰草,只是,我们不再像往常一样想着要摘掉花或是将兰草挖回家喂养,爸爸小心翼翼地挖下兰草,连土一起放在爷爷的坟边,用脚踩实。
新坟被兰草围了一圈,显得不再那么突兀,兰花依旧散发袅袅香气,只是我们却嗅到丝丝忧伤。
时间的摆钟一刻不息,已经过了好几年,我已离家上学又工作了,也已有四年未回家过清明了。
离家的清明,唯有雨陪伴着我。
只是这里的雨,似乎不如家里有人情味,也不会有丝丝兰花的香气夹杂其中。
我更是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家人们一起扫墓的场景是否一成不变。他们依然会走那些不太好走的山路,奶奶依然会提醒弟弟走慢一些吧!即使弟弟已经长大,甚至已经是牵着奶奶上山的高大小伙,奶奶还是会慈爱念叨让弟弟走慢些吧!可能爸爸在修理那些档道的枝桠的时候,打下手的变成弟弟了吧!
时至今日,那失去至亲的伤痛,在每个人心中已经慢慢平复。
再深的伤痛,终究敌不过时间的磨蚀,只是有些深切的情感,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驻扎下来。
虽然伤痛已随着坟头亮丽的纸飘褪色直至消逝,但每每到这一时节,那些至情至爱的画面,那些至浓至真的情感,就会像兰花的香气一般,在心中久久袅绕。
又一年清明,又一年雨。
每个清明,我都会打电话给爸爸,询问他们清明的行程,如我所料,一如既往。
爸爸在那边说,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要挂电话时,又突然说到,哦!忘了告诉你个事,清明上山,我们种在你爷爷坟边的兰草,今年都开花了,香了半个山啊。
我在这边笑笑,是啊,那么多兰草开花,都是香的。心里却默默念叨:花亦知人心,香至寄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