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日记(24):又是年来到

(三天前写的文章,同学聚会,过年,没来得及修改。今天整理修改后,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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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5      周二          晴


再过两天就过年了。几天前,鸡鱼肉就塞满了冰箱,可一点过年的心情也没有。

小时候物质贫乏,可记忆中的年多热闹啊!

我的童年处于上世纪70年代,那时乡村闭塞落后,缺衣少食,人们吃的是玉米、高粱和红薯等粗粮,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几顿肉。这样孩子们对肉的渴望就极为的强烈。

我们巴望着过年,是从农历十一月份,甚至更早的时候开始的。

在我和同龄孩子焦急的盼望和等待中,终于到了腊月。母亲拆洗被子,淘好粮食,磨成面,做着过年的准备。

还有二十天,十八天,十天……这样,在日里梦里的盼望中,终于熬到了腊月二十四。这天是祭灶的日子,俗称小年。父亲在锅灶边的墙上,贴上了一张灶王爷的画像,画像两边糊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又在灶台上摆好酒和果品礼敬天神。

小年中午的时候,母亲要做一顿猪肉烩萝卜。那香喷喷的猪肉香缭绕不散,我跑到锅边弓着腰,吸着鼻子使劲地闻,恨不得一口吃进肚子里。

小年一过,年就正式拉开了帷幕,父亲和母亲也开始忙活起来。父亲把几间房屋角角落落的灰尘吊子打扫干净,又清理院子和门前的杂物,母亲开始蒸馒头,点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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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蒸馒头的事记忆犹新。母亲先选好日子,大多在腊月二十五六号,我家与村西头的小姑家,两家一起蒸,今天我家,明天就是小姑家。这样我们两家在一起,人手多,蒸的快,又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我家祖辈是单传,与小姑家世代交好,亲如一家人。事情无论大小,总是相互帮忙,蒸馒头也是如此。

每到蒸馒头时,都是我非常开心快乐的一天。一想到那热气腾腾又散发着香味的白面馒头和包子,我就兴奋的舍不得睡,但是母亲每年蒸馒头都选择在下午,而且先蒸的是玉米、高粱面馒头,最后才蒸白面馒头。

母亲蒸了一锅又一锅,端出来的都是每天都吃的粗糙又没味道的粗面馒头。

我和弟妹们在堂屋和院中蹦跳着,耍闹着,等待着那最后一锅白面馒头。我家的鸡早已进了圈,院子里黑乎乎的,我去前屋的锅边转了一遍又一遍,可每次出锅的都是玉米和红薯面馒头。

“妈,你也早点做大白馒头,我都等不及了。”看着母亲和小姑坐在桌边揉面团,我着急的说。

“会出锅的,你能吃到。”母亲不疾不徐的低着头摆弄着馒头。

可我和四妹、五弟等啊等,等到星星亮满天,白面馒头还是没有出锅。我们终于熬不住了,吃了两个玉米馒头,哈欠连天,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着了。

星星闪烁的夜里,我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我吃了两个大包子和两个白面馒头。梦醒后,咂巴着嘴,口角留着长长的涎水。

母亲知道我们嘴馋,第二天早饭时,她拿出熘好的白面馒头,给我们姊妹一人一个。

我轻轻的握着那白面馒头,撕了一小块,细细的、慢慢的品咂着,认真的感受着那柔软香甜的美味。而父亲和母亲却喝着红薯稀饭,嚼着粗粮馒头。那仅有的可以数的过来的细面馒头和包子,父母是舍不得吃的,那是留备年后请乡邻、待亲戚时用的。

此后,那些细面馒头和包子都放在篾篮里,用笼布包好后,被父亲用绳子高高的吊在我家堂屋的房梁上,那里面还有腌好的鱼和猪肉。每天躺在床上看着那个篮子时,我的味觉就会生出无限的遐想,巴不得母亲立即把它放下来,烧熟了,好让我狼吞虎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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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味觉上的享受是大年三十。那是365天里吃的最丰盛最快乐的一天,鸡鱼肉蛋四大碗,一样都不少。鸡是自家喂的,鸡蛋是家里的母鸡下的,鱼是村前的汪塘里捉的,猪肉多来自村庄,每个年节时都有人家杀猪。

那一天里,母亲就忙活着吃,而我们这些小不更事的孩子,不知道母亲的辛劳,只是门里门外的跑跳着,欢叫着,像个小神仙似的等着吃。

母亲扎着围裙,踩着小碎步,不停的在桌边锅台边转悠,忙得不亦乐乎。父亲杀鸡,二姐摘菜,我烧锅,母亲做菜。煎炒烹炸之声,响彻满屋,不绝如耳,香气袅袅,和着炊烟飞到屋前,与其他人家的鱼肉香混合在一起,拨动人心。

这是乡村人家特有的一日盛世华宴。

在母亲辛苦的忙碌中,四大碗和几样素菜终于被端上了桌,还没拿起筷子,立即想吞食。肉香扑鼻,我早已馋涎欲滴了。只吃菜,不吃饭,不一会儿满桌的大餐就被洗劫一空,母亲又续上红烧猪肉、萝卜丸子和煮豆腐。可我的肚子已吃的饱鼓饱鼓的,再也吃不下去。

在饭前,趁母亲不注意时,我已经偷吃了几个萝卜丸子,这时候我就十分的后悔,心想:“要是留点肚子,我就能多吃几块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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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下午,便是包饺子。母亲准备了几个硬币,有一分、二分、五分的,洗干净了,包在饺子里。母亲包饺子时,我站在她旁边特别的留心,观察有硬币饺子的形状,希望能吃到。可是,一旦煮熟后就很难发现了。

二姐说,重的沉到锅底的就是有钱的。于是我和四妹就信以为真,站在锅台边,争着要母亲给我们盛那些沉底的饺子。可是,有一些饺子破皮进水了也会沉底。

我在吃饺子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巴不得自己的碗里有硬币饺子。可是我吃到的大多是破皮饺子,快要吃完时,也没有见到硬币的影子。

正在我失望皱眉的时候,四妹大声的叫了起来:“我吃到了!吃到了!”她边说边得意洋洋地用筷子敲打着碗。

我的目光立即被拉直了,死死地盯着四妹饺子里的硬币,恨不得把那个硬币抢过来,据为己有。可那毕竟是四妹碗里的,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只得认输。于是我快速的扒拉完饺子,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桌子,一边玩去了。

吃完了饺子,母亲洗刷完毕后,开始炒瓜子、花生,做红薯花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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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早晨,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过后,我吃完了水饺,背着花书包,和一帮小屁孩们满村跑着去给大叔大婶们拜年。每到一家,呼啦一下,像涌进一阵风,通通跪倒,磕几个头,等待着长辈们一把瓜子或者花生的赐予。

跑完了整个村子,换来了小半书包的瓜子、花生,也得到了满满的欢喜和热闹。我母亲也在村里孩子的磕头拜年的喜庆中,送出了家中一大半的瓜子和花生糖。

这一天,我家也是全村最热闹的所在,几乎村里所有的大人孩子都要到我家串门,堂屋的三张床上和一个长条凳上都坐满了乡亲村邻。母亲心地善良,待人热诚,是全村人公认的好媳妇,她把家中的花生糖、瓜子和羊角蜜都拿出来,让村民们分享。

两天来,鱼,肉,瓜子,花生,吃得多而杂,消化不良,胃胀,嗳气,吐酸水。到了初一的夜里,便开始闹肚子。外面黑咕隆咚的,我肚里却咕噜咕噜的叫。实在忍不住时,我才穿上棉袄棉裤,生怕惊醒了母亲,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到门前猪圈旁的粪坑边拉稀。

外面又冷又黑,我的心吓得扑通扑通的跳,害怕有井龙从附近的水井里爬出来,或者从南边的水塘里有水鬼跳上岸过来咬我的屁股。于是我匆匆忙忙的拉稀之后,又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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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叔叔从县城回来看望我们一家。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增加了过年的热闹和喜庆气氛,但印象最深的,是叔叔和全村的大人孩子们一起放烟花。

那时,叔叔是县里的机关干部,每到年节后,他就会从县城里买些烟花炮竹回来。什么小嘀咕,滴溜转,响雷子,天女散花,叔叔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我十分好奇的跟前跑后,欢喜的不得了,又不敢上前,生怕一碰到就把我的手炸飞了。

在上世纪70年代的乡下,这些可都是些新鲜玩意儿,村里人是根本没有见过的。

正月初三的晚上,叔叔放烟花炮竹时,全村老少都聚到了我家的门前,像是观看一场烟花的盛会。滴——,小滴咕拖着长长的尾音升上了天;嗵——,冲天炮震耳欲聋的响彻云霄;咝——,滴溜转闪着耀眼的火花,在地上蹦跳着;天女散花啪啦啪啦响过之后,在夜空中撒下亮丽的火光。

“乖乖,真好玩,真好看!”

“从来没见过,比打雷还响!”

父老乡亲们高兴的谈论着,目不暇接的观看着。

我家的屋檐下,门口的大树下,南边的猪圈旁,孩子们捂着耳朵,欢蹦乱跳着,大人们双手叉腰,时而看着地上的滴溜转,时而又仰望空中的天女散花。

欢乐的气氛从我家的门前飘荡到整个村庄。

正月初三以后,有大队部组织的花车旱船表演,还有从其他地方来的踩高跷、舞狮子和皮影戏表演。各种民间艺术活动接连不断,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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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白面馒头和鸡鱼肉蛋,看过了烟花飞舞,送走了旱船表演,尝过了十五的元宵,年就算真正过完了。

当它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盼望中再来时,又是一年。

就这样,在一年又一年的喜庆中,我慢慢长大,可在村里呆的日子却越来越少。突然有一天,在县城读高二时,母亲匆匆的走了;30年后,父亲也在病痛的极度折磨中,离开了人世;如今,我的那些长辈们也大多撒手人寰,留下的是我对一个村庄和过年的深刻记忆。

时光黯淡了容颜,白发渐增。现在,美味肉食已成了家常便饭,可我依然怀念小时候过年时吃白面馒头和鸡鱼肉蛋的快乐时光。那些美食里,不仅有父母对家和孩子们深深的爱,更有我永世不忘的关于年和乡情的珍贵记忆。

在这个世上,快乐胜于穷,和睦战胜苦,团聚超越年。这些——,才是人生的大快乐,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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