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拥有许多大朋友。
最喜欢的大朋友,是附近路口的报刊亭阿姨。被花花绿绿的报纸杂志填满的报刊亭,在我的眼中简直是个聚宝盆。《米老鼠》《漫画party》几乎是一本不落,《柯南》《阿衰》则是出了新一期就要收入囊中,还有全套《哆啦A梦》《灌篮高手》《乌龙院》《老夫子》……
别人去报刊亭,只能通过那个小小的窗口和摊主对话;和摊主阿姨早已成为老熟人的我则毫不客气,拉开侧边的门就进入亭内。夏天的亭子在我脑海中似乎是块空白;冬天的亭子却令我印象深刻——亭外冰冷刺骨,亭内局促狭小,却拥着一团热气。进到亭内,有时候什么也不买,就随便翻翻看看,亦是极大的乐趣。
中学的一次作业是写一篇采访稿,我觉得报摊阿姨会是个合适的对象。老实说来,那时的我是略带一种俯视的心情的。在那次采访中,我问了阿姨的工作、生活、心情、理想,整理出了一篇很详细的采访记录。我亦对她报刊亭里那个补了底的铁盆印象深刻,但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姓名。
还有一位好朋友是地下存车处的爷爷。他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许多小伙伴儿的。我们常常三五成群地到他的小屋里作客,谈天说地、东扯西扯,似乎永远有着聊不完的话题。由于爷爷的小屋在地下,所以总是冬暖夏凉,待起来可舒服了。
我们一致认为,这位爷爷自己住在存车处的小屋里,一定很孤单寂寞。于是我们拿上笑话书和笔,在爷爷屋里的墙上抄录笑话。屋子正中的这面白墙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我们的小笑话,有标题、有正文,五个一行,排了很多行。哦对了,往白墙上抄笑话时,圆珠笔比水笔好用。
有一次我自己去找爷爷玩。我告诉他,有一种房子叫别野,有好几层高,还带自己的花园,总之很大很大。爷爷问,这种房子好像叫别墅吧?我认真地摇摇头,不是的,叫别野,我从书上看到的,准没错儿。爷爷点点头,喔,知道了。
我早已记不得这个爷爷的长相,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地下存车处的小屋。这间小屋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但我和我的小伙伴儿们,没有再和任何一任主人变得熟络。我再没进过那间小屋,不过能从窗口瞥见,那面“笑话墙”已被重新粉刷。
另一位大朋友和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就是我的奶奶。小学做计算题作业时,我会将题目念给她听,然后我们俩一道一道比着算,既比速度、又比正确率,这样做出来的作业又快又好。
周末有空的时候,我会邀请奶奶的好朋友——李姨奶奶来到家里,然后拿出小黑板,在上面写上26个英文字母的大小写,教她们读写。我甚至还会留下“课后作业”,一周之后检查她们的完成情况。我当然不仅满足于字母的读写,我的梦想是教她们认识更多的单词。不过总有些事情是一厢情愿,我课程的进度永远停留在了26个字母、停留在了那年暑假中。
后来奶奶身体不好,不再能下床。我就在床上支起小桌,每天让她抄写一段报纸上的新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动手又动脑。但是我又时不时地需要回到大学去,不能每天盯着她完成功课,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家里的阿姨。小朋友的话似乎总是不被重视的,而阿姨自作主张地觉得这种事情糊弄糊弄就得了,何必让老人劳心劳神。虽然我每次回家后的三令五申能收到一些短暂的成效,但这项练习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回头看看,大朋友们都已离我远去了。他们留给我的记忆都还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只是气味似乎越来越淡了。虽然气味越来越淡,但每当我时时想起,他们离开的脚步,似乎就能慢上那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