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远方来客
刘二蛋十六岁那年十一月的一个深夜，不忘川大雪纷飞，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积雪仿佛一张厚实的毯子，披在村落的上面，村里曲径通幽，此刻却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从不忘川结了冰的忘川河上徒步走来，她走过河边古树、走过村口梧桐，也走过村里建筑中最体面的祠堂。她走得很慢，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深雪抹去。
黑袍人整个身子仿佛都藏在那一袭袍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有着异样的苍白。淡颜朱唇，强烈的反差，明明那么矛盾却煞是好看！淡扫蛾眉，双瞳剪水，明眸如汪汪秋月，盈盈似孩童蒙初。肤若蛋白，隐约透着青丝，琼鼻高挑，精致不可方物。
她走得很慢，但走进了村里，没有刻意的掩盖，却也没有人发现一位远方来客的到访。
她最终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屋舍前停下，双手微微抬起，缓缓将头上的帽子掀开。飘雪落在她的肩，落在那青丝如瀑上，于是，她就融入了这一片冰天雪地里面，不忘川再一次陷入了沉静当中。
雪，越下越大了。
夜色渐渐退去，当天边第一缕曙光刺破如墨的苍穹，光明渐渐晕染开来，很快整个不忘川都沐浴在晨曦柔和的微光里。飘雪簌簌落了一夜，不知何时就停下了，这时村子里响起了第一声鸡鸣。
村民素来没有懒怠的风气，当第一声鸡鸣声响起，陆陆续续便有房舍的柴门“吱呀”一声打开。
在不忘川，平日里难得有陌生人寻来，除了每年一次固定从村子南面，穿过森林，涉水而来的行商外，几年都不一定有外人拜访。
在刘二蛋的回忆里，行商每次都从外面带来好多新奇玩意儿，有看起来蓬蓬松松像雪花泡沫一样，一咬下去柔柔软软的，甜腻的很，听小伙伴说这是棉花糖，还有用一根竹签将小小的果实串在一起的，他们说这是糖葫芦……
行商带来诸如此类的零食、平日里做饭用到的海盐以及锅碗瓢盆等日用品，全用两头骡子驮了来。临走的时候再将村民这一年中闲来制作的古朴玩意满满当当装了两大包带走。据他自己说这一来一回，就足够他赚好几个月花销了。
因此，当推开柴扉，正要舒展筋骨的人们偶然抬头，看见不远处房门前一个浑身被落雪掩住了身形的人影时，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们中很多人甚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可是再次看去时，那人儿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愈发的凝实了。
而她站立的地儿前方，那座简陋的屋舍，柴门深掩，没有一丁点儿要打开的迹象。这里面住的大概是村子里最懒惰的人了吧。
便在此时，那藏在黑色衣袍以及半指厚落雪下的人儿忽然动了动。她首先睁开眼睛，眼睛眨了眨，睫毛扑闪扑闪，覆在女子眼皮上的落雪仿佛飘絮一般轻飘飘滑下，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来。于是她发现了不知何时聚拢在周围的村民。
这位陌生的来客在众人的注视下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驱散了一夜的困倦，将衣袍上落雪都是颠落在了脚下后，她终于开口说自己是来祝寿的。
村民中一个精壮汉子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一面说到：“那你得在这儿多等上一阵子，起码元旦之前是赶不上任何寿辰的。”
“所以，”女子拍了拍发梢还没有完全落下的雪，淡淡说到：“我打算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
“是这样的，”一个少妇模样的村民瞧了瞧周围一众男性牲口冒光的眼神，自觉地向前跨了一步，道：“我们不忘川从不留宿外人。”
“哦？”女子秀眉微蹙，略微歪着头，扫视了众人一圈，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昨夜我便来了，也不见有人赶我。”
“啊？！”这一下众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祝寿结束我就走，”黑袍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显得那样的干净，她抬头朝远方努了努嘴道：“我是从岭的那一边来的，途中艰险，这一趟来回需要许久，还望诸位见谅。”
“呀！真的么？”众人齐齐一愣，之前那位村妇刚要开口拒绝，这其中却是有一个颤抖着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发问道，显然内心极为的震动。这声音有些稚嫩。
女子有些惊讶地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一眼，却是一个小大人模样的少年，不由嘴角微翘，挺了挺胸脯，傲然道：“那是当然了。”
“咦？”少年微微低头思索了刹那，有些疑惑道：“岭那边的人都是不怕冷的么？”
他这句话问出来，却是周围一众人都是想要知道的，每个人都侧着耳朵，生怕听不清。外围一些的甚至踮起了脚尖，就好像视线受阻也会影响他们的听力一般。
女子毕竟面子薄了些，见所有人都是好奇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总算泛起了一丝丝红润。只是她的语气却平静得吓人道：“不要误会。秦岭那侧，只有我们雪灵族的族人才是不畏严寒的。”
少年闻言，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接着问道：“你们那里还有很多种族么？大家不都是人类吗？”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女人微微低头沉思了一小会，似乎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有些懊恼地斜睨了那少年一眼，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正要出言呵斥，忽而眼角似乎瞥到什么东西，语气总算有了些许变化，道：“咦？你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穿孔的小东西什么？”
“这是埙。”少年为自己的鲁莽提问而尴尬，见对方对这小石头感兴趣，一面回答，一面摘了下来：“给你。”
女子也不拒绝，神色如常地伸手接了过来，倒是那少年微微红了脸。
“不忘川的村民也会做埙么？”女子稍稍失了神，又自言自语道：“是了，他既然在这里，做些乐器倒也是契合。”
直接无视了周围一众人的奇异目光，女子缓缓地将埙放在了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