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结束“看不见”的自己这一模块的学习，这节课我们开始一个新的模块，讨论那些可以觉察到和自我调节的心理过程。你可能还记得，卡尼曼把自动化的心理过程，叫做系统 1，也就是快系统。那我们这个模块要讨论的，可以觉察的心理过程统称为系统 2，也叫慢系统。

为什么说它慢呢？因为任何被你意识到的想法，慢系统都要递交到大脑的前额叶，等待它的批复，才能继续推进。你可以把前额叶想成大脑的一个中央办公区，它处理问题的资源非常有限，速度当然就慢下来了。快系统之所以快，就是因为绕开了这里，很多反应想做就直接去做了。虽然我们刚刚讲过快系统有很多好处，但它确实也有“不靠谱”的时候。那这节课，我们就来讲一讲，哪些自动化的反应是不可靠的。理解了这些特点，你自然也就知道，在哪些问题上，我们宁可牺牲时间，也必须启动理性的思考。

自动化的印象不准确

首先，我们对很多事物的自动化印象是不准确的。换句话说，我们的自动反应只能关注到那些局部的，有冲击性的信息，却无法对事物的比例、分布、趋势等客观属性形成概念化的加工。什么意思呢？举个例子，之前我们说过，人脑很难对概率的真实大小形成具体的感受。千分之一和万分之一感觉上好像差不多。同样的，我们也很难分辨很大的数字：1 万公里和 10 万公里到底相差多少？我们一般人也不那么清楚，直观的感受就是“很远”。快系统判断到这里，一般就到头了。那想搞清楚，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就必须通过慢系统建立关联。比如，沿着赤道绕地球一圈是四万公里，所以一万公里是四分之一个赤道，而十万公里呢，可以足足绕地球两圈半。这样一来，你就会有更具体的概念。

除了对数字的感知，这种自动化的反应还有哪些影响呢？比如，你会对一些事产生巨大的情绪反应，但如果要你复述一遍当时发生了什么，并且对事件全貌给出更精确的描述，你就会发现：这件事好像也没自己一开始想得那么严重。就像你开会时说错了一句话，快系统的反应是：“所有人”都哄堂大笑，之后他们“每天”都取笑你，你已经“社会性死亡”了，情绪久久不能平静。但这都是快系统的印象，如果我们理性地评估一下：所有人是几个人？他们真的是每天都在取笑你吗？你“社死”之后，跟同事又是怎么交流的？这些慢系统的工作就会让你冷静下来。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在帮助很多来访者处理情绪困扰时，都会使用这个问题：请具体说一说，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个简单的提问常常有很好的效果。因为只要他开始把“所有人”“每一次”“永远”这些说法还原成具体的事实，慢系统就启动了，也就重新找回了理智。

还是说开会被嘲笑这个例子，你可能还记得自我参照效应，就是一切跟自己相关的事情，都会被放得格外大。当“我”被嘲笑时，在场可能有 50个人，虽然事实上发出笑声的只有三五个，他们后来也只开了两三次玩笑。但在我心里，就是所有人每天都在嘲笑“我”。很明显，别人的嘲笑对你的冲击过于强烈了，所以你用几个碎片式的画面，拼凑出了一个沉浸式的结论，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潭。这还没完，一旦你有了这种情绪，接下来的认知就会产生偏转，强化原有的情绪。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消化这种情绪呢？其实，所有这些偏向，都可以通过慢系统进行调节。请注意，这并不是说自动化的认知错了，那些反应确实捕捉到了一部分真相，只不过这一小部分真相的比例被放大了，或者变化的趋势被低估了。举个例子，你听到两个人说你的坏话，快系统和慢系统对这件事会有不同的判断。如果是慢系统处理这件事，你就会理性地评估：有 100 个人认识你，说坏话被你听见的只有 2 个，剩下的 98 个人里面，也许有 8 个人也讨厌你，有 10 个人喜欢你，剩下还有 80 个人，对你既不讨厌也不喜欢。而快系统看到的是：完蛋了！完蛋了！所有人都在背后说我坏话！你看，这两种加工方式带给你的情感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当你因为某件事感到震惊或者难过时，请你有意识地让自己慢下来，收集一下反面的信息。这不是为了否定之前的结论，只是为了把结论补充得更完整。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因为情绪“上头”，而把快系统的判断当成了全部的事实。

加工信息的框架单一

除了不准确，自动化反应第二个不靠谱的地方，是用来加工信息的框架过于单一。听到这，你可能会想到前面讲的框架效应。但此框架非彼框架，我来快速地做个区分。框架效应是对方给出信息的时候，用什么方式给；今天讨论的框架，是我们作为接收方，会自动地以某种特定的框架来“接收信息”。就像同样半杯水，有人看到有水的半杯，也有人看到空的半杯。水是同样的水，但我们理解它的框架不同，得出的结论就会朝着不同方向去。这个我们接收信息时用到的自动框架，其实也就是前面讲到的图式。借助图式，我们能快速地从大千世界中捕捉信息，并给它赋予意义。图示本身没有错，问题是，快系统只会启动唯一的图式。然后，你就会用同一个框架去理解不同的刺激，形成重复的结论。举个例子，如果我认为自己脑子笨，在听《心理学通识》这门课时，我就会格外关注那些不理解的地方，而那些已经听明白的，反而觉得不重要。然后就印证了原来的结论，说：我真的太笨了！这么简单的课都听不明白。你看，我们会自动套用那个唯一的图式，形成匹配的结论，这些结论又强化了最初的图式。

听到这，你可能会觉得这种稳态很难打破，那要怎么做才能减少这种误差呢？我们要用不同的框架来看待同一件事。什么意思呢？我们上周的答疑提到一个例子，一位得到的同学，他今年取得了一定的工作业绩，可他在心里面同时有两个心理框架。一个框架是：我今年的成绩没有去年好，所以我有一些失望。另一个框架是，我今年的收益还不错，所以我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就。这两个相反的框架，在判断同一件事的时候可以同时存在。这样，我们对一件事的认知就有了一定的弹性。

说回前面的例子，一个人受到少数人的嘲笑，形成一个不准确的印象：所有人都笑话我。但为什么有人自嘲几句，这事儿就能过去？而有些人会被这件事困扰很久？因为他们看待“被笑话”这件事的框架不同。有人觉得，这只是有点小尴尬，还有人希望获得别人更多的关注，那听到别人的笑声时，他们甚至会有点得意。只有那些把被笑话，当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的人，才会产生强烈的羞耻感。进一步说，就算是耻辱，不同的框架也有不一样的弹性。比如，你觉得我“必须”被所有人喜欢，一丁点错误都不能有，那你就会很紧绷。但也有人觉得，我能被人喜欢，当然最好，实在做不到的话也没办法，那你就会相对放松一点。总之，框架的弹性越小，我们产生的情绪就越激烈。

心理治疗领域有一种理性情绪疗法，就是在改变我们加工事件的框架。这个理论认为，我们的情绪反应并不来自外部事件，而取决于我们在用怎样的框架看待这些事。如果启动更理性的框架，就会带来更恰当的情绪反应。

怎么才能做到所谓的“理性”呢？其实，理性的意思就是从自动化的反应中停下来，想一想：如果我对一件事有这么大的情绪，我用来理解它的框架是什么？比如，我是否自动地把它看成了一个负面事件？自动联想到了某些糟糕的结果？我是否还有其他的框架理解这件事？这么一想你就会发现，你甚至不需要改变原来的框架，只要启动了理性思考，意识到框架的存在，很多激烈的情绪反应就有所松动。

形成路径依赖

自动化反应的第三个不靠谱，是在解决问题的方式上，会形成路径依赖。什么意思呢？前面讲过，大脑为了节能，会把常见的问题交给系统 1，形成自动反应。所以面对熟悉的问题，我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办。可一旦遇到原有的方法不能解决的问题，系统 1 是不知道回头的，它只会重复用原来的方式“死磕”。死磕没效果，这还算好的结果，甚至还有可能，问题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举一个家庭生命周期的例子，我常常在后台收到这样的提问，父母看到孩子对学习缺乏兴趣，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习惯的路径是批评孩子，给他增加压力：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学习呢？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自己！你想，这样批评一通，会让孩子对学习变得更有兴趣呢？还是更厌烦或者恐惧？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会说，显然是后者。但我见过无数的父母都在用这种适得其反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他们为什么会犯这么初级的错误呢？就是因为陷入了自动的反应模式。只要稍微停下来想一想，就会意识到，问题和解决方案是多么的不匹配。其实不光是父母，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尤其容易发生在原有的稳态被打破，老办法无法解决新问题的时候。这时候，很多人想不到换方法，只是在原有的路径上“死磕到底”。但很多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不是因为你不努力，而是你一开始解决问题的路径就错了，真正有效的方法并不在你习惯的反应模式当中。所以，要解决不一样的问题，就要刻意使用一些自己不熟悉，甚至感到别扭的方法。这些方法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在未来这一模块的内容中会详细讲解。

好，我们做个总结，自动反应有它不靠谱的地方，它对事物的印象不够准确、加工信息的框架过于单一，解决问题还有路径依赖。说到路径依赖，我发现，很多同学都喜欢在一条路上“死磕”的这种精神，听完这节课，你对死磕这件事有什么新理解呢？欢迎你在评论区和我交流。

关于自动反应那些“不靠谱”的现象，我们说到这里，从下一讲开始，我们来学习如何应对这些“不靠谱”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