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曾变,是吧?”
“嗯?”
“我说,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嗯,也许吧。”
这是埋葬在历史角落里的一段对话。三年前,我们初识,在校园里的一棵老香樟树下,不甘平凡于各自的命运,拼命索求着人世间的真理,寻找顿悟,寻找开阔,寻找一段能够涵盖这篇史诗的爱情。直到迎来第一个深冬的傍晚,搂着梦里的你,听大风呼啸;直到我累了,便说,一切都不会改变。你说,是的,从来没变。从此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在这片果冻似的激流里寻求安息,在寒风吹彻的夜空下寻求一件能包裹肉体的新棉袄。
我们始终太过平凡,所以历史并没有记录下这段跨世纪的伟大交谈。
三年以后,校园里的那棵老香樟死去了。它总是落叶,先是干枯的黄色堆满树底,等黄叶落尽,它仍旧难受,便借着一阵西北风把绿叶一并摇落了。没有哪棵香樟愿意把自己的身子赤条条地暴露在寒冬腊月里,于是,它又一次成为最特殊的那株。它原先是年纪最大的,树的世界里苍老就是特殊;如今赤裸着身子迎接死亡,死亡更是特殊的。没有人能懂得这样的豪情,对死亡不屑,对生命不顾。西北风又吹过一阵,卷起树根处的一叠叶子和一撮泥土,慌慌张张地逃跑了,不时会遗落几片叶子、几颗沙尘,但是同样没有人能懂得,它这般如同逃避灾荒的远行是为了什么。
我们,又一次站在这棵树下,穿着新的棉袄,寒风瑟瑟。相遇,却无语。此时我们已不再那么平凡,两对眼珠子盯着死去的树,却看不懂;耳边听着过路的风,却听不懂。
我拂去肩头的绿叶,看着它在地面起起落落,再次被西北风拐走。又一片叶子落在肩头,这回是枯色的黄叶。我把棉袄脱下,用劲甩弄拍打,想要甩落安息的枯叶,拍去安逸的尘土。但是,这叶子与尘埃一经着落便已生根。根生蒂固,岂能剪除生命本源的冲动和顽固?我只得将棉袄顺着风向大力地甩出去,西北风呼呼地铆足了劲儿,便把它叼着,连同叶子与尘埃,不知去向。赤条条的我,一旁长着一棵赤条条的树,树下不见落叶,如我周身光洁似的。唯有寒风再次吹彻。我想,我很快便是同这棵树一样,只是不知谁才担得起最特殊呢?特殊往往是少数的,苍老的树、死亡的树,何妨赤裸的人呢?
你,没有叫我成了最特殊的一具尸体。
在将死未死之际,你何必把背包里的棉袄给我披上?何必这棉袄还同三年前的一样?
我只愿同这棵香樟树一样罢了,等风来,等风去,等到叶子落尽,等到尘埃落定。
你说:“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如你,如我,如这树的死、这风的逃亡,如这棉袄里的爱情。”
我说:“嗯,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