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林海雪原中的艰苦生活(上)

本文作者:吴欢

恶狠狠的狂风挟着漫天大雪破空而下,北大荒的平原上肆无忌惮地发着威,把万物摧残得发出阵阵骇人的哮喘,一片混沌迷离……

  上午九点钟,我们在团部坐上了一辆架着帆布篷的卡车向小兴安岭进发。

  当时是一九七零年的十二月,到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第二年,和我一起的同学们年龄都在十八岁左右。连里派我们去小兴安岭参加据说是每年一次的“冬伐”。

  上山下乡是一场伟大而又特殊的运动。我们整个六九届学生,除了确实或临时得暴病的以外,几乎是全部开向南北边疆,某些人兴之所至,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安排,发疯一样地把我们赶出了北京。

  卡车已经倾斜,感觉告诉我,在爬盘山道了,这是入山的标志。本来大家还说说笑话,学着本地人,开玩笑地互相骂着很带点刺激、又很够味儿的东北粗话,后来都慢慢地缄默了。连最活跃的几个人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特别的冷,穿多少衣服也没用。我开始时感觉脚有些麻酥酥地疼,到后来仿佛五个脚趾头已经变成了一只硬砣。我使劲儿把两只脚互相撞在一起,想减轻一下疼痛。结果,除了一种又痒又麻的感觉外,丝毫无济于事,渐渐地腿发僵,肚子发凉,连脖梗子也失去了支撑脑袋的力量,浑身上下像精赤条条的,一件衣服也没穿。我缩成一团,睡着了,恍惚间进入了一个白色透明的世界,晕晕乎乎地走向了冰雪之神慷慨的怀抱……

  我突然感到肩膀上一阵疼,脑袋嗡嗡直响,坏了,可能哪儿冻裂了。

  “醒醒!醒醒!再睡就醒不过来了,到车下化化冻儿去!”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排长李大顺站在面前,一边用手拍我的脑门,一边大声喊着。李大顺长的个儿不高,挺墩实,短腿溜肩膀,脖子特粗,干活时力气很大;山东移民,四十岁上下,一个很粗鲁的人,常骂我偷懒。

  同车的绝大多数是我们这批城市青年,有男生,也有女生,先醒的已经在往车下爬。原来卡车已经停了。

  “到了!”我心里油然生出一阵狂喜,精神为之一振,小兴安岭!这个一直强烈地诱惑着我的名字,从小学就在图书上看到过。鄂伦春人背着猎枪,带着猎狗,滑着雪橇,驰骋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上,真够浪漫的。如今我来了,倒要一睹你的丰采。

  我简直顾不得已经冻僵的腿还没活奋过来,站起身就往车下爬。结果,等于是从车厢板上直接滚下来的。好在穿得又肥又厚,摔在硬梆梆的地上居然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一震,脑袋发懵,想吐!

  卡车是停在一座山峰半腰的盘山道上的,四周是白雪覆盖着的山峦。雪停了,天是阴沉沉、灰濛濛的。西北风从身边呼啸而过,雪粉像沙纸一样擦在脸上,眼睛都被糊上了。我急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墨镜戴上。这是临从北京出发时三叔送我的,他说长期看雪的人容易患雪盲症。另外,东北风大,肯定用得着,如今果然用上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暗蓝色,眼睛舒服多了。

  只见盘山道上的雪,被来往的车轮压得结结实实,已然变成冰,盘山道下是看不见底的万丈冰崖。倘若司机稍一不慎,滑落下去,来个空中飞车,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屯垦戍边,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重任也完不成了。我感到一阵目眩,心缩紧了,脊椎的末端,也就是俗称尾巴骨的地方像过了电,又酸又麻,刚刚那种想欣赏一下小兴安岭丰姿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荡然无踪了。

  “咋整的!咋整的!”排长李大顺凶神般瞪着两只带聚光的豆眼,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面前。

  “啊!出什么事啦?”我大吃一惊。

  “摘下来!”

  “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快把你戴的黑眼镜摘下来!”

  “干吗呀?

  “让你摘下来就摘下来,装什么熊!”

  “装熊?什么意思?”

  “像个汉奸特务!兵团战士,哪儿有这样的,你咋整的,你!”

  我只好把墨镜摘了下来,并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可他并没有回报以笑容,似乎认为我笑得非常讨厌,愈发地瞪圆了那对滑稽的眼睛。

  “排长,墨镜又没阶级性,好人也能戴呀!还可以防止得雪盲症,不信给您戴戴看,眼睛舒服极了。”

  “我戴?你小子跟我耍滑头,动心眼儿?雪盲症?你可真能瞎胡扯,老子活了四十年,跟雪打了半辈子交道,也没落啥毛病,你他妈别瞎扯淡了。”

  哎!他说的也是,倒把我给堵回去了。这回轮到他朝我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快活动活动,吃干粮,找地方解手,快点儿,快点儿啊!一会儿上车接着赶路!”李大顺边走边用他浓重的东北加山东腔,大声喊着。

  我跟着大家伙,由几个本地老职工带领,在盘山道上来回跑了起来。还真管用,几圈跑下来,居然身上发暖,脚也不冷了,但是气喘不上来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在连里时领的馒头,一口咬下去,好家伙,只觉得一股奇酸直透牙床,往脑仁儿里钻。馒头已经冻成了一个硬砣子,大门牙把馒头啃了个白印儿。

  记得路上又停了两次,为的是让大家再化化冻儿。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七点了。我们在冰天雪地里整整坐了十个小时的汽车。

  天是完全暗下来了。但是,借着白雪的反光,可以看得很清楚。此处是个山洼,四面黑糊糊、毛扎扎的轮廓,都是高山和大树,形势极其幽深险恶。偶尔几点光亮闪过,使人怀疑真有鬼魅在流窜。

  当领导告诉我们这里的地名时,我不敢胡乱揣测别人,自己反正是吓得头发根儿一阵阵的发瘆。这地方叫“狼寨沟”,顾名思义,此处定是狼群窝子了。狼在东北也是属于最凶残的动物,而且生命力极强,繁殖极快,哪怕是几个星期吃不到一点食物,也依然能够在无边的大雪地里狂奔,并可以随时同猎物做凶猛激烈的搏斗。孤狼已经十分厉害,群狼就更加可想而知了。如今我们竟送上门来,到了狼群安营扎寨的老窝,这岂不是拿性命开玩笑吗?实在是太可怕了。

  山洼里已经先钉好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木板房。我们各自把行李扛了进去,里面的形势很像一座森冷的洞穴。已经由打前站的同志简单地收拾干净。亮着十几盏油灯,像点点鬼火一样闪着昏昏冥冥不祥的幽光,大家勉强可以看清楚彼此的嘴脸。两边是木板架起的、名副其实的百米大通炕,由于我们人多,每个人只分到六十公分宽的一段位置。板壁的板缝间堵得不严,裂着挺大的缝,所以板房内的通风很好,尽管在当时,大家都对风很讨厌。“烟暖房,屁暖床”,通风一好,这些在当时非常宝贵的热气就会全部跑光了。

  女同胞住的,是男同胞帮忙一起搭起来的棉布帐篷。条件比我们稍微强点,但有限。虽然大家心里对这种洞穴一般的环境不大适应,而且对狼的恐惧心理严重到极点,但是,没有一个敢说的,都非常虔诚地听领导的话,自觉地想象着解放前抗联战士们在这里与日寇打仗时的情景°

  当天烟筒没运到,后来听说是卡车出事翻了在路上,翻的尺寸挺合适,正好没有掉到山沟里去°

  队长带着我们在板房里点了两堆小火——点大了怕烧着房子,然后把女同志也召集到我们的大板房里来。我们男的全坐在板炕里,女的坐在板炕外,听队长给我们训话。内容主要是上山伐木的意义如何的伟大,从我们的板房扯到团部首长,再由团部扯到北京,最后联系到全世界,提出的口号是:站在兴安岭,放眼全世界!实在是妙不可言。

  身为排长的李大顺居然也敢置堂堂一队之长的训话于不顾。他跟我隔着一个人,也歪在自己行李上偷着打盹儿,我真想举手揭发他,但没敢。

  两个小时以后,队长终于没什么可讲的了,这才叫各排排长领着我们分头讨论他的讲话,而且每个人必须表态。

  我当时承蒙领导不弃,被任命为记录员,李大顺排长主持我们开会时的第一句话大出意外,精彩之极。

  “真是瞎扯淡,讨论这些玩意儿有个屁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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