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

母亲在藏钱,没错,她将一叠钞票用皮筋绑上,塞进布袋。她在红绿相间的衣服之间刨出一个小洞,正要把袋子放进去。突然,她闻到一阵酒气,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那个男人回来了。母亲感觉有一双眼睛紧紧盯她的后背,手上汗毛唰的竖起来,一手臂的疙瘩。冰丝衬衫早被汗水浸湿。母亲悄悄吸气,然后把衣柜门关上——“嘣”,声音很大。父亲迅速转身,踉跄几步,卧倒在沙发上。

月光从阳台倾泻进来,在瓷砖地板上,铺上一条白色的光带,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尤其是父亲躺着的客厅,每一件东西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灰白色的沙发面前,一张长方形矮桌上的东西杂乱不堪,茶杯,烟盒,塑料袋装有药,剪刀,随意散乱,烟灰和碎屑更增添不悦。

母亲从房间走出,顺手开了客厅的灯,“又抽,你那烟是一刻都离不得。又喝酒?一屋子臭味,烦死了。”屋里烟味酒味夹杂的味道使母亲暴躁,灰色的眼睛斜视父亲。父亲没有说话,只顾吐他的烟圈,灰落在沙发上。“你能不能坐起来抽?前两天才洗的套子。平时总说孩子怎么怎么样,你这个样子……”母亲努力压抑心底的怒气,没敢往下说。她明白再说下去的后果,因为她看见父亲眼睛燃起的火苗。说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母亲坐在沙发最边上,望向阳台。外面,微风吹拂竹林,它把枝条间静如明镜的月光碎成无数摇曳不定的小片,发出沙沙的响声。楼下门口的狗不时吠叫两声,大概被风扰了清梦。

远处的人家早已睡了,方圆五十里,只我们家的灯还亮着。

“输了!”父亲直起身子,朝母亲的方向。母亲被突然的话语打破宁静,身子一抖。“本来赢了两千,想三千就走,结果那群狗日的,对,那群狗日的,合伙弄我,等明天老子弄回来。”

“还要去?收手吧,家里已经没钱了。”

“怎么没钱,上次我赢了五千,不给你四千嘛,怎么没有!”

“四千?对,四千,还想着你那点钱?一连几个晚上,在我这儿拿钱,我的都搭进去了。”

“放屁,我上个月工资呢?给我。”

“工资?家里不开销?你孩子不吃药?你醒醒吧。有意思吗?……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母亲吼着哭腔,一脸憔悴,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膝盖。

屋子静了,扇叶在时间中迸发情绪,暴躁地怕打空气,“呲哒呲哒”。

父亲收起大喉咙,走到母亲身边,“唉呀,我不是想多赢点,让我们生活更好嘛。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哭的。”

另一间房间,妹妹没睡,应该是醒了。她坐在小桌子面前,一边玩她的“宝贝”,一边呵呵呵笑个不停,笑声使人发怵,我是极不喜欢的,准确来说,是害怕。我不敢靠近她,虽然她长得可爱,安静的时候,水蜜桃般的脸蛋,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但,大多时候,她跟现在一样。她拔下蟑螂的头,扯掉蟋蟀的脚,把大蚊子按死,把蚂蚁捏扁,装在盒子里。她有一个专门的盒子,装各色各样的尸体。她的盒子,有一次被母亲无意打开,母亲吓到,当场教训她,给了她一记耳光。是的,一记耳光。我记得很清楚,那巴掌很响,把我的心拧起来,摔下。

妹妹起先哭,哭声很大,后来竟破涕而笑,走到墙角,拿铅笔戳她的脚指缝,咯咯咯的笑。母亲见状,惊愕不已,急跑到她身边,抱住她,怜惜地摸她头,口里念喃:“对不起,妈妈不该,对不起,妈妈不该……”,母亲的眼泪,浸入妹妹的头发,而她,咯咯咯笑个不停,拿铅笔的那只手,戳着身旁地板躺着的蟑螂的尸体。

后来,母亲扔掉妹妹的盒子,“清理”妹妹的房间。可是,一个盒子扔掉,另一个就出现,有时是袋子,有时是妹妹折的纸船、帽子。容器不停变化,容器内却始终装动物尸体。这些“小动物”有时在抽屉,有时在床脚,有时在衣柜,甚至在枕头下面。

母亲一有空就打扫房间,她很少闲下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法闲下来,即使没收拾屋子,也在忙其他的事,洗衣,堆柴一类。每次,她从妹妹的房间扫出一堆“杂物”,然后怒火中烧,扯起妹妹的衣领教训一番。事后又懊悔不已。和第一次一样。

慢慢的,母亲似乎习惯了,不再自责。更多以一种冷峻的目光注视妹妹。

这不,妹妹的笑声引来客厅里的母亲。母亲推开门,“又在弄你那破玩意儿,老小都一个样,日子还过不过了。”说着,一手拍开妹妹手里的尸体,揪住妹妹的耳朵。此时要是掀开妹妹的裙子,许是红的。

父亲见母亲走开,随后遛进卧室,打开衣柜,翻找。父亲并没有放下要钱的念头,刚才对母亲的顺从只是权宜之计。这时,父亲暴躁起来,衣柜的衣服被他一件件甩在地上,包包,裤袋,能藏钱的地方一个也没落下。他把衣架摔在地板,一拳打在柜门,一脚踢向墙壁。他变成疯子,瞳孔放大,眼睛溢出红血丝。他一把抓起母亲的手急冲冲的进入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

“钱呢?钱藏在哪里?给我。”

“什么钱?没钱。”

“我看见了,你藏起来了,装在一个布袋里”

“你看见了?你不是找了吗?”母亲示意地上。

“少扯淡,钱,给我。”父亲恶狠狠瞪着母亲。

“没有。”

话音刚落,父亲扯住母亲的胳膊,把母亲一把撞在墙上,“钱,给我”。

“没有”。

随后,衣服撕碎的声音,拳打脚踢的声音,人墙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楼下的狗,不时“儿儿儿”的叫。风有些狂躁,竹林唰唰作响。月亮挂在天上,月光皎洁。那个房间,灯还亮着。

母亲?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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