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庄的村西头有一户人家,离整个庄子大约还有两三百米远,和江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两个老人,女人年长男人十多岁。早先,江庄的大人们是不允许自家的孩子到他们家里去串门的,而且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讳莫如深。江庄很多的孩子一度认为他们是一对母子,因为江庄大多数同辈份的孩子们都被大和妈要求,万一路上遇到他们的时候,得喊男人叫二爹(祖父辈),女人叫二老太(曾祖辈)。
然而事实上,他们却是一对夫妻。
二爹叫张士科,是江庄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家之一,在江庄属于弱势人群。因为父母早亡,且又家境贫寒,二爹一直没能娶上媳妇,跟着哥哥嫂嫂一家艰难度日。
二老太叫什么没有人知道。那年月,女人本来就没个名字的。之所以叫她二老太,是因为她曾经嫁给了江庄某位男性老太,男老太在家排行第二,于是她在江庄便有了这么一个敬称。只是遗憾的是,男老太年纪轻轻就害痨病死了,甚至都没有给她留下一儿半女。
原来二爹和他的大哥一起,也都住在村子里,而且和二老太家是邻居。二老太的男人走了的时候,她的大伯子早已经自立门户,从老家分了出去。家里只剩下长年卧病在床的公公婆婆和她一个弱女子,二老太既要侍奉公婆,还要操持家务,日子过的很不容易。
一个女人家,难免会遇上自己干不了重活,有时候是她去请二爹,有时候也可能是二爹主动过来帮忙。
帮得久了,庄上说闲话的也就多了,而且还传到了二老太的公婆耳朵里。两个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听了这样的事情,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清白的,可还是气得病情加重了。尤其是婆婆,有的时候难免就会说些难听话,无非就是要二老太恪守妇道人家的本份。
要说二爹对二老太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一来自己家穷,又年轻二老太十多岁,不知道二老头是否看得上自己。二来呢,他也明白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生怕会污了二老太的清白。所以二爹有什么话,全都憋在心里,只是抢着帮二老太把家里的重活脏活给干了,尽量不让她受累。
这样的谣言一出,二爹怕二老太受不了那样的风言风语,干脆跑到外乡干起了木匠活儿,不回家了。
二老太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每天公婆面前尽孝,庄稼地里农耕,只是比二爹在家的时候更加辛苦。原本嫁到江庄的时候,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但是这么一折腾,不到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多。
就这样,二老太一直到把公公婆婆服侍到先后见了阎王,她托人捎话给二爹回来,说是有木匠活儿需要他做。
二爹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其实早有归意。只是担心回来后又让二老太陷入风口浪尖,所以每年只在年关将近时才回家一趟,过了年就又匆匆走了。这回听说二老太有事情要自己帮忙,更是恨不得肋下生风,飞回江庄。
听说二爹回来了,他前脚才进自己家门,二老太后脚就找了过来。当着二爹和他大哥一家人的面,二老太大大方方问:
张士科,你说说你到底喜欢我不?要是喜欢,今天咱们就成亲。
二爹的大哥大嫂听到这话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二爹吭哧吭哧半天,说:
那就成亲。
二爹大哥一家张罗着给他们成亲的时候,江庄却炸开了锅,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以前那些谣言传播者更是把当初子虚乌有的事情坐实,说的有鼻子有眼。更有甚者,有人还纠结了一帮人涌到二爹家门口,直接就要拆了二爹家的屋子,把他们赶出江庄。
二老太一改当年的沉默不语,对着来人厉声说:
政府都说了,婚姻自由。我家的事情,你们管不着!我为你们老江家已经尽了本分,为我公公婆婆养老送终,我不欠你们老江家的了。今天谁要是敢跟我耍横,就先要了我的命!
二爹本来就已经准备好要跟来人拼命了,又岂能让二老太吃亏?只见他伸手把二老头往怀里一搂,说:
家里的,这事儿轮不到你出头。谁要想拆我家屋子,伤了我女人,还得问问我张士科同不同意!
来人中,有的本来就是带着看热闹的念头来的,一看这两人都是个不要命的主儿,谁也不想和他们刀对刀枪对枪。干脆就调转口风,在中间打起圆场来:
哎呀哎呀,张家长,李家短,人家事情咱不管。既然他们两人愿意合在一起过,那就让他们过去吧。
还有人觉得不甘心的,见此情形,也都不敢拼上自己一条命,就散了开去。
然而这件事对于老江家人来说,却是一个耻辱。本门的一个长辈,却叫外姓人家晚了一辈的男人娶了去,分明就是乱了人伦,败坏江家门风。所以大家嘴上说不管了,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他们两人的蔑视与憎恨。大老远谁看见了他们,也都选择绕道而行,说是怕触了楣头。实在躲不过去打个照面,也不过白上一眼,吐口唾沫转身就走。只是在孩子面前,他们却从来不说起二老太和二爹的事情,不知道是多少要为他们保留了一点尊严呢,还是不希望孩子们知道的太多。
二爹和二老太见庄上的人都这么不待见自己,干脆和大哥家商量,兄弟二人分家过。二爹就到村西头那块没人要的荒地上,夯实地基,竖起了两间茅草房,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二老太喜欢花,尤其是木香花。二爹便将他们家的整个一道篱笆都种上木香花。春天来时,木香花开,映着二老太的笑脸,说不上谁更灿烂。
因为没有子嗣,二爹和二老太从外乡领养了一个闺女,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后来闺女远嫁他乡,便又只剩下他们老两口相依为命。
他们和江庄人是愈发生疏了,只有大奶奶的长孙媳妇常常觉得看不过眼,隔三差五会过去和他们擦擦呱,唠唠家常。
那时候,二老太已经是风烛残年,很少出屋,和江庄人彻底隔绝。二爹凭借自己多年的木工活儿,给二老太打了一口十分厚实的寿材,一遍一遍用黑漆漆得锃亮。
大奶奶长孙媳妇告诉江庄人,她不止一次听到二爹跟二老太说:
家里的,你这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到了阴曹地府,说啥儿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每逢这时,二老太脸上总是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娇羞,居然和她那一道道深如沟壑的皱纹毫不违和。
如今,两位老人都早已作古。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江庄人亦都不再介怀。只是每当娱乐圈盛传某些明星发生姐弟恋情的时候,江庄人常常会不屑一顾的说:
“切,这跟咱们江庄的二爹和二老太相比,简直弱爆了!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