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剽窃自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或者寺山修司的《幻想图书馆》。这个艺术馆与纯真或幻想没有一丝关系,相反,它让我尴尬极了。此文也不完全是关于这一尴尬艺术馆的,它是一篇没有主题的游记。
12月31日的早上我醒得很早,给自己泡了麦片坐在餐桌边上吃早饭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我决定去开平走一趟。开平是一个县级市,属江门市管辖,而我知道开平,是因为几年前姜文的电影《让子弹飞》。短途出游,搞定行程自然是非常迅速的事情。第一天:广州—开平—赤坎古镇—三门里村落,宿赤坎镇;第二天:赤坎古镇—立园—自力村碉楼群—广州。
尴尬艺术馆位于赤坎镇的影视城,《一代宗师》有三个场景在此拍摄。
尴尬艺术馆有一个听上去颇厉害的名字:3D魔幻艺术馆。大约五六个小展厅,白墙,没有挂画,而是非常拥挤地画着一些壁画。所谓3D,不过是在壁画上人为地画出打破画框的效果,并为观众留出合影的位置。我看到李小龙的招牌姿势和巨大手掌,看到嘴被扯开的路飞的悬赏令,看到蒙克《呐喊》的画框之下,呐喊者被小狗扯掉了裤子。其余的题材还包括水果忍者、奥运会乒乓比赛等等。
展厅里可热闹,大人小孩兴奋地举着相机手机和自拍杆与这些壁画合影。我凑近前仔细观察,笔触可够粗糙的。这些画没有署名,实际上,只要有线稿,我想任何一个稍经训练的人都能把颜色工整地平涂上去,炮制出如此“壁画”。
三分钟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了,满脸尴尬地从这名头响亮的艺术馆中逃走。这可能不是我去过的最糟糕的艺术馆,但论尴尬程度,它大约相当于请人吃饭,买单时才发现没带现金,而服务员告诉你无法刷卡。
逃出来之后我继续在镇上溜达,镇子不大,主干道不过三四百米。影视城旁边,一条与潭江相通的河流的两岸便是这个镇子的商业中心。那时是下午三点,游人众多,小摊贩们也处于一天里最忙碌的状态。途经两座小桥,我在河的南岸和北岸都走了两遍,发现这个镇上的小摊贩基本上只卖两种东西:小吃(烧饼、豆腐角、干货、麦芽糖、姜糖)和旅游纪念品(木雕、玩具、水写毛笔字贴)。逛着觉得无趣,我便搭车去了三门里村落。
三门里村落是开平市申报世界遗产的四处提名地之一,我叫了一辆摩的,以15块的价格成交让司机载我去。事后回想,这是我做得最为错误的决定之一,之二是啥,待会儿再说。开平的PM2.5指数虽然不高,但绿化率低,市内摩托横行,没戴口罩的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吸了一路尾气。
和所有的中国乡村一样,在三门里,我见不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我在村里晃荡,发觉这个村落里人与人、屋与屋的分界线如此狭小,两栋房子之间仅相隔不到一米。村民多养鸡鸭,家禽也不怕人,在土路上闲闲地踱步,时不时低头啄食。我怕鹅,却觉得鸡鸭甚是可爱,于是在三门里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看那一群母鸡散步和吃东西。鸡群的饲养者是一位约莫50岁的妇女,她一直在远处观察我。见我许久未走,她便过来与我搭话。只是我听不懂当地语言(和粤语差别非常大,我能听懂不少粤语,却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她也不会讲普通话,我俩比划了半天,仍然不明白彼此的意思,于是她挥挥手走了。
我不懂建筑,也不懂村落形态里面的门道,但看了满地跑的鸡鸭之后我感到特别满足,心想跑这一趟也值得了。准备搭车回镇上之前,发现村口的石凳下立着两支竹制烟筒。想起我的爷爷,一个抽了一辈子烟的老烟民。2007年他去世之后我就私藏了他的烟斗。
回到镇上已是傍晚七点,小摊贩也大多收工回家。地面挺脏,一次性塑料袋和食物残渣堆在一起,夜里也许有垃圾车来运走。我住的旅馆旁是一家酒吧,和所有的古镇酒吧一样,永远有歌手在唱很难听的歌,即使隔着一条河我也能听到。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手机已没电关机,作罢。
我的家乡也是一个以旅游而闻名的小城镇,而我印象里的旅游区,小摊贩们卖的可不止小吃和旅游纪念品。他们卖鬼神的面具和头套,卖老艺术家自制的瓢画(即画在葫芦瓢上的鬼脸脸谱,老艺术家叫做雷雨风,拥有一个听起来就通神灵的名字,已于2009年去世),卖印刷着鬼神故事的不明出版物。幼时我并不愿意去风景区,因为那意味着家里有客人来,我得随父母一道陪伴他们再走一遍奈何桥、黄泉路和鬼国神宫。实际上,鬼国神宫根本吓不住我,我连里面的小鬼们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朝你尖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又,当天做的最为错误的决定之二,是我为了凹造型放弃了舒适的鞋子,穿着笨重的马丁靴就出了门。两天累积步行30公里,脚上多了一个硕大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