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哥,你说我到底去不去呀?”
“我说你有完没完了,非得逼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违心顺着你的意思回答有劲没劲啊。不就是想让我说去嘛,哥们你要是就想上我这讨个‘加油你最棒’直说不就完了”
我这番话突突出去之后,陶陶朝我翻了个托马斯360度白眼,拿起酒杯干了个精光,然后打了个响指伸脖子朝服务生喊“买单。”
这两个字喊完,总算正式结束了我俩这顿从中午喝到日落的大酒。
陶陶大名陶亦可,效力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双商不低,品相不俗。理想是流浪,实际情况却是把朝九晚五干的风声水起,常年混迹于各大艺术展览,但五音不全,画技不佳,甚至临不出儿童简笔画书里的一匹马。除了工作,最拿手的就是红烧各种飞禽走兽。该妹子家教传统,根正苗红。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从小到大,我们早就习惯了她在长辈面前人模狗样,常年忍受她通过家长赐予我们的榜样的力量。所以当她闪婚又在两年之后离婚所带给我们的刺激着实不小。
陶陶前夫大周和她一样,是我党重要的中坚力量。两人在一次例行培训中相识,培训持续17天,两人恋爱17天,培训课结束的当天上午,两人就到民政局扯了证。
对于我们和陶陶爹娘来说,从家走的时候还是个优质大龄剩女,不到20天之后再相逢时,就成了已婚少妇。幸好陶陶爸妈注重养生,每天都坚持户外运动锻炼,身体保养不错,不然还真是很难不突发个心脏病什么的。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大周样貌端正,普通话标准,待人礼貌不死板,一看也是家教优良个人素养也不差的青年才俊。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我们集体从震惊转为嫉妒。要非得评价下大周同学,省掉那些略微缥缈的词,通俗易懂就是“靠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辈中男人最基本的品质成了现代青年的稀缺品。而在这位大周同学身上,刚好具备这样的传统美德。
我知道,你们在等我继续讲下去,因为既然以离婚告终,那必将有段打脸的精彩的故事。可其实没有,即便今日,在我们眼中,对二人的评价仍是如初。
每当有人向我问起关于他们,我都一本不正经事的说“生活嘛,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也没有规律可循,也许这也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吧。”
其实我并没有故作玄虚,刻意摆八卦阵,总有些事,即便你无聊到想背字典,也不会跟身边人说,“哎,你知道谁谁谁么?”
陶陶和大周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他们离婚前,他们是我们出去聊天打开话题的必备素材,莫名其妙的有种用“你知道我朋友多流弊么?”来显示自己逼格的嫌疑,我们用他俩的励志爱情勉励自己也教育别人,要相信爱情,要等待缘分到来。
他们离婚之后,变成我们共同的伤,我们无法把这个故事画风一转变成“什么狗屁爱情,不管开始多幸福,闪婚还是不靠谱啊。”不是碍面子怕打脸。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即便只是个旁观者还是无法没有情绪讲一件“我朋友的事”
我和陶陶从饭店出来,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法走出直线,即便认真的迈出每一步还是无法控制落脚点。
一天的燥热跟太阳一起正在退去,夕阳特有暖橘色的光茫落在陶陶披散的长发上,也落在亚麻的长裙上,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飘着,沉默着。我眯起眼睛,就和她一起走回了大学,那时候我们也总是在夏日的傍晚,在操场上散淡的走着,也是大段大段的沉默,这么多年,夏季的长裙她还是偏爱亚麻的。
我不知道此刻的陶陶想着什么,也许还在拼命思考“去还是不去呢?”下周大周就要出差去非洲了,不是单位派遣,他主动申请的,支援非洲建设。临走前,在群里邀请我们周末一起吃个饭,他负责的工程三年五年是完成不了的,所以归期未定,算是践行了。
“宁哥,就算是现在,想起他来,还是难受的想去死。因为活着就特么无处可躲”
“我猜他也是吧,不然为什么放着大好仕途不要,非得献身非洲人民,这和把自己流放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回答完陶陶,我在想,分开有时候真的只是因为无法在一起了,不是不相爱了,不是现实阻挡了,不是累了,也不是一步小心互相伤害了。生而为人,也是太难了。
陶陶和大周结婚后不久决定要个宝宝为人类繁衍做点贡献。年纪不算小了,又都喜欢小孩子,死皮赖脸享受二人世界真算不上是明智选择。所以第二年的春天,在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迎来了小小桃,当小小桃真实的来到这个世界,像颗Q弹的糖果躺在大周的怀里时,大周废弃了之前翻遍古今中外诗集才取出来的名字,抱着小小桃,看着陶陶说“媳妇,咱们给宝贝取名周晓桃吧。”
周晓桃同学眼睛刚睁开就学会了含情脉脉,惹得我们中不婚主义的大鲁吵着,不要男人也要生个孩子,另一个已有孩子的舒舒当即和老公达成要二胎的共识。而像我这样总怀疑,孩子是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的冷陌文青也沦陷在她清澈的眼波里。
小小桃很少哭闹,即便偶尔会有些小情绪,也是很好哄的。周晓桃继承了陶陶的大眼睛和大周的高鼻梁。五官还未明晰就已经是眼角眉梢微荡笑意。就这架势绝对是会长成人面桃花的美人胚子。
这个小人给这个已经崩坏了的成人世界带来的,除了爱和感动的苏醒,还有无尽的真真实实的幸福快乐。
后来我常想,周晓桃背着小书包去上幼儿园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也会如她婴儿时期那般勇敢,不哭不闹的牵着陶陶的手,背着阿姨们早早准备好,足够背到大学的各种小书包,早晨亦或傍晚,在上学的路上蹦蹦跳桃。也会猜想,不曾谋面青春期的她,会是热烈还是羞涩的。
周末不知道有人为它烦恼着,还是如期而至,大鲁带来了新男人,舒舒夫妇妻没有带宝宝,还有一些其他老友,老规矩大周只负责备足酒,饭菜自带,宾至菜便齐。虽然明天,这个房子就要空下来,我还是带去了鲜花,大周是恋旧的人,我记得屋子里有一只水晶花瓶的,躲开老友们,果然在老位置上找到了它。它看上去有些黯淡,灰尘让它失了往日水晶该有的光华。
我擦去上面的灰尘,在把花插好,事实上,这只花瓶是我送他们的新婚礼物。还是我独自出去旅游时,在一家因为迷路才有幸遇见的一间小店买到的,店主是位年轻的姑娘,店里只卖易碎品。并且每件都是单品。
我随口问她,这么有特色的店怎么不开在更繁华点的地方,她淡淡的笑了笑,有点腼腆的回我说,“我希望这儿的每件东西都能被真心喜欢它们的客人带走,商业区太拥挤喧闹,人也浮躁很多,人们往往还没有仔细的将手里东西看过就将它买下了。”“它们都只有一件并且是易碎的所以.......,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清楚?”姑娘说完这些,有点害羞,又是笑了笑,这次比刚才要自然些,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笑着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非常认真的挑选很久之后从她那带走了这支花瓶,回来之后它就一直摆在我的写字桌上,我也托它的福气每天桌上都会盛开几只花。
后来陶陶说要结婚了,我一时选不出合适的礼物,便将它当成祝福送给了陶陶和大周。那之后,每次再去她们家,多匆忙都不忘带上一束花。
陶陶和大周懂我心意,偶尔透过他们的小视频或照片,留意会发现,不经意出现的花瓶,里面大多数时间都插着花,就算偶尔没有鲜花,也会装上适量的水,再放七彩的水晶花土,看上去别有风情,存在的一丝不苟。
我的电话里自今还保留着一张小小桃和花瓶的合影照片。
她那时刚会爬,趴在陶陶大大的老木书桌上,伸手够向花瓶那边,那天花瓶放的是几只太阳花还有些勿忘我,她费力又专注的样子可爱又迷人,头趴在书桌另一边的陶陶看着她,笑成了另一朵太阳花。
照片是大周用单反照的,因为焦点的问题,陶陶没有小小桃的面庞那样清晰。但是反而更好看了,做了妈妈的陶陶,笑起来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对着花瓶发呆,大鲁端着酒杯过来,拍了拍我“看什么呢,都开喝了,你不会是想躲吧?”然后拉着我回到桌子边,人都到了,除了陶陶。
那天,我和陶陶从傍晚走到夜深,她到最后也还是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最后。她揉乱自己的头发说,去她妹的选择,哥们要回去睡觉了。
不知道她是做了决定不来,还是终于鼓足勇气却在快要到的时候怂了。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此时此地可以见到她的,这也曾是她的家,她的很多幸福快乐都发生在这,保存在这。
当然,我还抱有一丝可以峰回路转的侥幸期盼。也许大周就不会走那么久,甚至一去不回头,散伙饭说不定能变成新起点的庆功宴。
“大周,明天几点航班,这里面就我最闲,我给你送站”
“哈哈,宁哥你可别给我送站,这种行为太刺激,比去建设非洲还要危险。。。”
为大周践行的那夜,有着如我们每一次久别之后宴会的欢腾,有些人醉了,有些人杯盘狼藉后仍清醒着,醉了的是大鲁和舒舒,清醒的是我和大周。
那些意识尚存的,负责送人事不醒的回家。人客散去,只剩我和大周并肩坐在桌边,面对露台。夜以太深,窗外已没有万家灯火燃着,倒显得月光清冷明净。我们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
我还是拿起手机,点开陶陶的对话框。
“嘛呢?”
两分钟后陶陶回到“看电影”
“什么片?”
“爱情,亲情,伦理.....”
“流弊啊,谁演的?”
“我和大周。”
我愣了两秒才缓过来 “在看婚礼录像?”
“哈哈,果然知我莫过宁哥”
“演到哪了?”
“斟满香槟,亲朋举杯,满屏欢声笑语
........那时我真年轻。”
陶陶说的这部电影我看过,男女主角婚后柴米油盐里举案齐眉,日子过的仍旧鲜活精彩,仍旧相爱,还生了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取名——周晓桃,也算集齐了幸福美满。后来周晓桃生病,很重,最终被诊断为白血病。即便男女主角访遍名医,尝试各种治疗,还是没有留下小小桃。
彼此相爱,但又都无法挣脱现实绝望的网,除了自己备受失子悲怆的煎熬,还要看着爱人挣扎在同样的痛苦中,无能为力。渡不了自己也载不动爱人的劫。每天刚醒来就又难过的想要死去。更糟糕的是,两人同时患了抑郁症。
对于两个相爱的抑郁症患者,如果想让生活继续,分开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
“这部电影我看过,我很喜欢的,休息这么久,也该拍第二部了吧。”
“第二部?”
“是啊,如果就这样完结,太可惜了些。”
我转头对大周说:“早些休息,刚想起来,明天要去接机,跟你时间差不多,有缘的话,还能再见一面。”
大周笑着看着我,点了点头。:“还有点东西没收拾,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记得发信息。”
大周走的那天,阳光还不错,开往机场的路上,才想起来只知道他大概的登机时间,打电话给他,也是一直无人接听。托一圈朋友才搞清楚他航班。等我们到机场,时间还剩些。
“我们”? 是的,我们!我和陶陶。
她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低头读书的大周,隔着几趟的座椅。陶陶像是要吓走恐惧也像在倾倒想念和委屈,声嘶力竭,喊着:“周~岐~望~。”
我说不出大周转头向这边时的表情,但我看得清他隔着人群红了眼睛。
久别重逢,他们并没有像电视剧教给我们那样,飞奔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甚至在尽量控制不要让走向彼此的步子太急,但乱了节奏的几步还是被我看在眼里。
大周用手抹花了陶陶的眼泪,陶陶也慌忙跟着抹着,然后他们轻轻拥抱,再一点一点用力在用力。直到有血管开始突起。
后来的时间里,我识趣的躲开了,在大周之前的座位,拿起他刚才读的书,忍不住笑 了下,是当下热门书单中,克莱尔 . 麦克福尔的《摆渡人》。没想到大周也会读爱情为主旋律灵魂救赎小说,书很新,大概是在机场买的。
书反着摊放在椅子上,故事正读到,迪伦决定带着崔斯坦逆折重重危险的荒原,重返启点。
陶陶和大周在分别前,到底说了些什么,虽然我也很好奇,可陶陶没有完全坦白,我也不好太死乞白赖问个没完。
只是现在陶陶虽然还是一个人住在租来的公寓里,但不忙的时候都会去大周那做做家务,顺便给花瓶加好水换上新鲜的花,周末常约上我们几个,到那做顿饭,看个电影,就像很久以前。
转眼大周去建设非洲快满一年的时间了,但他的房间却还是一尘不染,就像它的主人从未远行,下班就会在那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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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看了备忘录里明天的工作安排,我的“今日“就要结束了,晚安故事也要讲到这了。
还是那句老话,愿长夜无梦,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