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林晓随着黑压压的人群一起沿着知行路朝着学校大门走。这是教学楼后的一条路，离校门绕了一大圈。天已经全黑，毕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树影在暗处随着风微微摇动，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很冷，林晓不自觉裹紧了自己的毛衣外套。

对于林晓来说，今晚本应该和无数个高三疲惫困倦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但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他们隔壁班的一个同学，李佳乐，跳楼了——从教学楼五楼跳下去，摔在教学楼前的水泥地上。据说伤势很重，流了一大摊血，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现在还有几个清洁师傅在清洗教学楼前坪，学校要求大家下课都走教学楼后的那条路。

林晓从来没想过李佳乐会跳楼，在她的心里，李佳乐是一个很努力、很乐观的人，她还记得她说“我要好好读书，让我妈出人头地”，还记得李佳乐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三年前，林晓和李佳乐是初中同班同学，那时候，她们俩是不错的朋友，经常一起做班上的黑板报。李佳乐成绩好，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她，一直以考上重点高中的标准来要求她，她的父母也是，最关心她的学习。后来，她们俩都考上了最好的高中，但是没分到一个班，后面学业更忙，联系也就慢慢少了，成为走在路上打招呼的关系。她知道后面李佳乐好像因为一些事情变得有点沉默寡言，但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回到家，妈妈给林晓端来了准备好的宵夜，林晓边翻看着李佳乐的朋友圈，边和妈妈聊天。

“今天学校有个同学跳楼了”。

“我说今天怎么救护车和警车一起响呢。谁啊？”

“李佳乐，我和她是初中同学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成绩前三的那个女孩儿啊？我记得你和她当时总是争第三。”

“对，就是她。”

“你说她怎么想不开跳楼呢？你可别学她啊！快吃完还得复习政治呢！”

……

林晓翻着李佳乐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分享了一首歌，名字叫做《后来》，配文“我不想有后来了”。看上去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就像网络上很多无病呻吟的人们的配文一样。但是时间是10月17日，这让林晓想起10月中旬也就是两周前的期中考试。

两周前，学校照例组织期中考试，对高三学生进行阶段性测验。成绩出来后，对考试不理想的同学，班主任会进行疏导谈话。李佳乐这次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佳乐啊，你看看你的成绩，这次总分比上次少了近50分，怎么搞的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是没发挥好”。

“有分差是正常的，但是分差这么大的时候，你就要注意了，接下来要更努力一点，知道了吗？”

李佳乐在班主任不注意的时候，慢慢低下了头。

“嗯嗯。我尽力”。

“好，进去吧”。

李佳乐是单亲家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偶尔才见一见父亲。母亲一直都很忙很累，她又一个小吃摊要照顾，每天穿街走巷，忙着洗菜、切菜，忙着推着小吃车，忙着招呼光顾的客人，支撑这个家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母亲对她最大的要求就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出人头地。一直以来，李佳乐将这句话记得很牢。初中时候，她还能通过努力名列前茅，那对她来说是还算简单的事情。但是到了高中，一切好像都变费劲了，她好像要非常努力才能达到母亲的期望，这种期望像一块巨大的木板，她要一直背着它、顶着它，抓着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时常想，要是可以不高考就好了。然而现实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母亲的女儿。

很久以前，李佳乐就觉得好像不学习也会很累，可是到了夜里却心跳加速，怎么也睡不着。她只好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整齐摆放的动漫手办发呆。渐渐的，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她和母亲说过这件事，“怎么会睡不着呢，是不是你自己喝太多咖啡了，你没试过不喝咖啡吗？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得忙活到半夜才能上床，都是为了……”，母亲的话还在继续，但是李佳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没有再听下去，敷衍了几句就进卧房了。门合上，重重的一声闷响，将李佳乐和母亲隔开。

李佳乐想过很多办法，睡眠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她，在白天，她昏昏欲睡，成绩也渐渐有了退步的迹象。有一天，她没抗住袭来的困意，在数学课上睡着了。她睡得很沉，睡梦中她又听到了母亲对她说的那句“你知道吗”？她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老师没注意到她，哗啦啦的还在讲题。

下课后，班主任找到了她，原来班主任发现了她打瞌睡的事。后来，李佳乐已经很难再回忆起那时班主任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最后班主任说了一句“我会通知你的妈妈”，因为这句话，李佳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仿佛有一场龙卷风正在酝酿，马上就会将人撕的粉碎。出乎意料的是，妈妈竟然迟迟没有发作。

后来就是期中考试了，李佳乐考砸了。她看着那鲜明的加粗的黑色字体，那象征着成绩退步，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为什么大家都在进步，就我在退步呢？”她看了看十一月耀眼的太阳，疲惫的眼睛感受到阳光的灼烈，很刺眼，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

等她回到家，家里意外的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候，妈妈应该是在小吃摊忙碌，晚上这个时间是夜宵最火的时等她回到家，家里意外的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候，妈妈应该是在小吃摊忙碌，晚上这个时间是夜宵最火的时候。李佳乐看到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

“佳乐，你回来了”。

“妈妈，你今天怎么没出摊？”

“没事，刚好休息一下”。

“你的成绩单拿来我看看”。李佳乐知道，一定是妈妈知道了什么。

“今天你班主任打电话来了，说你最近成绩下滑，是怎么回事？”

“我……我最近睡不太好……”

李佳乐还没说完，就被妈妈的话打断了。“平时别想太多，自然就睡得着了。我看是你屋子里的那些手办耽误了你学习。好好的学生集什么手办？又花钱又干扰学习！”

“我又不是机器，除了学习，我就不能有点爱好吗……”

“爱好也得看看场合时间啊！你看看你现在，成绩下滑了这么多，还上课睡觉，估计都是这些手办害的，天天就琢磨这些东西！我辛辛苦苦赚钱不是给你买这些手办的！”

“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又没叫你花钱！”

“你的钱还不是我给的？我每天推着车走来走去，起那么早，比你睡得都晚，我干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和你弟能有个好前途！你倒好，乱花钱不说，成绩还一落千丈……”

“你就知道说这些！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李佳乐还没听完，就跑进了卧室，她重重的关上门，反锁，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听着门外妈妈用力拍门的声音和喊叫声。“太累了”。她想。这一夜，同样是漫长的，失眠和心里的矛盾交织着，她害怕睡不着，第二天又打瞌睡。

混混沌沌过了一周多，李佳乐稍稍从月考失利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一点。她看着十一月的艳阳天，微风不燥，树在阳光下挥舞着影子，一只鸟儿飞过，站立在树枝上，探头探脑的瞧着过路的人。几个同学来邀请李佳乐周末一起去看电影，李佳乐想了想说：“我不去了，我还要写语文和数学作业。”几个人笑着走远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去。”李佳乐面无表情，走进了教室，好像已经习惯了。

晚上李佳乐回到家，她将书包扔到写字桌前的椅子上，一回头，她的心仿佛骤停了——放在墙边支架上的手办全都不见了。她立刻想到是妈妈干的，于是拨通了电话，电话一直没接，李佳乐又打了第二次，这次接了。

“你把我的手办弄哪儿去了？”

“我给烧了。”

“你凭什么烧我的手办？”李佳乐带着哭腔问，她的泪珠已经不自觉的滚了下来，从脸上滴到地上。这一刻，她觉得她委屈极了。

“这样还能发挥点用处，你摆在那儿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你不懂，你永远都不懂！”李佳乐嘶吼着，她狠狠按断了电话，然后扑到被子上哭了起来。

这些手办是她高三期间的唯一安慰。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点一点的攒钱卖手办，看着每一个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立体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就觉得那些钱花的值得。高三期间，她总是幻想，上了大学就能够离开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全都没了，很多已经绝版，再也不可能凑齐一套了。就像生活中有唯一一束光，也是她的信仰，现在都崩塌了，她只觉得好累，好像撑不下去了。

第二天，李佳乐的眼睛还是肿的。班主任看到她的样子询问了她几声，她回答着说：“没事，没事。”

晚上，李佳乐来到五楼天台，她站在哪里，看到远处亮起的灯光，在西北方向，有一盏灯是她们家的。她的头有点疼，五楼的风很大，吹着她的发丝，还有泪，都糊在脸上。“如果死了，妈妈一定会伤心的吧，我希望她能伤心。”“我觉得好累，好久没有舒服的睡一个觉了，头好痛。” “只要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感到痛苦”。李佳乐慢慢靠近边缘，她最后想到的是解脱。接着，纵身一跃，发出“嘭”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