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



一)

每一个年代都会出现一些流行语,流行起来总是从青年人开始。记得那年下乡再教育时,我们嘴里常掛的词是:章程、放翻、放平…"章程"这词流行时,用在形容人时,意思是有墨水,有头脑,有套路,到了我们嘴里就烂了,"有章程",套用现在的流行语,就是牛B、豪横。

文革那年我小学没毕业。这年龄很尴尬,院子里的大孩子带上红卫兵的袖章,大串联跑北京,抄家破四旧,给反革命分子戴高帽,我连红小兵还不是,一点章程也设有,少了豪横感。

后来复课闹革命,工宣队进驻学校,吃忆苦饭,我明白了自已生活在蜜罐里,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水深火热之中受难,于是我感到很幸福。

后来又来了军宣队,搞拉练,稍息、立正、向左转,没完没了的军训和挖防空洞,我明白了美帝苏修亡我之心不死,于是我开始强身锻练,那时叫练块。当摸摸胳膊上的二头肌有了硬度时,出口的话也硬了起来,总想和别人扳手腕,将别人放平、放翻、和放展。

后来我迷上了吉他,由其是伴着吉他,哼着英孜小调时,开始有了些豪迈气概。

让我感觉很章程的那年,应该是我插队当上了知青。当时我刚满十六岁,不仅有了成人感,还有了使命感。因为脑海里总会出现一幅伟大领袖挥手召唤的画面。后来在国外见过教徒受洗后的样子,很虔诚,有使命感,很像那时的我。

三年初中课,我没过学数理化,可响应了上山下乡的号召后,我发现身上帖上了"知识青年"的标签。我细想着,知识用来修饰青年,而青年和分子又有多少区别呢?同样的词语有:阶级敌人和阶级异已分子,那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吧。于是我得出结论:青年和分子的区别也只是年龄问题。可我不想成为知识分子,怕变成臭老九。

那天,公社何书记在欢迎的大会上引用毛席的话: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他把那里变成了这里,多少有点儿篡改语录的行为,可是更让我有种现实的感觉。書记的讲话,很快通过覆盖家家户户的农村广播网,得到了家喻户晓。

记得那天,队里来一辆马车,同我一起分到队里的是刘二巧。她比我大二岁,她家离我家隔一条街。二巧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她是铁梅和小常宝的扮演者,她的嗓音极好,人又漂亮,长相和声音为她在舞台上赢得了掌声,同时也引来了众多男生的目光。

二巧很高傲,走起路来把头抬的很高,令那些想追求她的人不敢靠近。现在分在一个队上,之前从末和她说过话,一下子觉得如姐姐一般亲。公社随意抽签式的搭配方式,结果让我觉得很幸运。

望着公社十字路口的大红标语,等着接我们去队里的马車,我想象着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来接我们的车夫是个大个子青年,披一件纯毛羊皮套,长度落到膝盖下,毛向内皮朝外,加上那顶夸张的狐狸皮帽,整个一个土匪下山的样子。

"我叫永康,欢迎!上车吧!"他话不多,冲着我们一笑时,露出了一排整齐的黄牙,阳光下,两眼睛眯成一条线。

二巧望着这车夫,转身压低声音对我说:这车把式看上去还有那么点章程。我点头表示赞同。车把式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马车上铺有一层麦草,车夫帮我俩把行李放上了车后,便自己跳上了车的右前侧。我抱着心爱的吉他,二巧坐在行李上。

只见车把式用手把羊皮前襟在胸前对拆起来,手一扬鞭,喊了声"走",随着松掛木发出的刺耳声,(那是一块吊在车下磨擦轴轮做刹車用的木头)轴马车启动了。

我正要开口问车夫关于要走多长时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时,却传出二巧惊呼,"瞧,这里还有只小狗。"

我看过去,发现靠近永康旁的麦草堆中有个小脑袋在动,转动着双眼,正冲着我们。

"哦,它刚断奶不久,是朋友送的。"永康伸手把小狗抱在怀里。

那是只哈萨克的土种牧养狗,黑白相间的长毛,两只大耳朵翻盖在头顶。

"好可爱呀!叫什么名字?我真想也养只狗⋯"二巧伸出手,边摸着边说道。

"喜欢就送你了",车把式咧着嘴,干脆的说道。"还没有名子呢,你给它起个吧。"

"真的,真的呀!"

"没错,送给你了。"

"太好了!"二巧将狗狗抱在怀里。

"够意思! 章程",我伸出大拇指对着车夫赞道。

"对了,章程!就叫它章程。"二巧开心的说着。

二巧一高兴,一路上歌声不断。从小常宝的血泪控诉,到李铁梅的红灯照亮我的心。

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兴奋地弹起了吉他,唱了段英孜小调:

…乌鲁木齐三件宝,马粪、牛粪、及及草哪吗,美丽的姑娘满街跑,哎,西西纳西嗄,西西纳西嗄⋯

车夫永康的嘴咧着老大,笑个不停。

路上的雪己化尽,车轮在雪水浸湿的泥路上走的很慢,从公社到生产队,马车走了约三个小时,马蹄声,车轴声,歌声,叫声,笑声,永康甩出的马鞭声,伴着狗狗的好奇目光,我和二巧都忘记了时间。

二)

那时的农村,基层建制是生产队,也是自然形成的村落,村子位于北疆东部的戈壁上。巍巍天山位于南边,雄伟壮丽,天山流下的雪水,冲出山口,沿着河滩由南向北流下,一直通向北部平坦的荒漠。️村落在一块块条田包围中,路边高高的白楊树排成行…因为流下的天山雪水,戈壁上形成了一块块绿洲。公社用一条公路,如葡萄藤一般,把各个村落串起。


第一次从这宽广的原野去望远处的起伏连绵的大山,我非常振奋。心想,原来这就是他老人家讲的"广阔天地"啊。

队里把我们安排在两间半地窝子的房子,房子很小,地下一半,地上一半,房顶前面伸出一排攒子木,上面堆盖着柴草,屋顶面向后倾斜。地窝子中间隔着一道墙,将屋子分为二间,分门出入。每间屋都有炉子和坑,屋子里剩下的地方很小,不到10平米的空间。具说就房子是队里当年专为下来的社教工作队人盖的。

队长,贫协主席,妇女队长,保管,会计,还有二个副队长,总之队里的头头脑的都来过,以表示欢迎。晚上我和二巧各自关了门,守着保管给每人的那盏煤油灯。我对自已说:这就算是插队落戶了。

听老队长说,隊裡有六千多畝的土地,主要種植小麥和玉米。

"在公社里,本队是连续多年上交公粮的大户",队长指着队委会墙上掛了许多锦旗,自豪的说。后来才知道都老队长从公社和县里拿回来的。

村民每日出工記工分,早工二分,上午和下午各为四分,滿工一天記十分,即一個工。头一年,會計算下來,一個工投二毛五分錢,扣除分來到手的口糧,如还能分到手中一點錢,已經是奢望,許多人甚至還倒欠。正所谓:吃粮靠集体,花钱靠自己。

永康是生產隊老朱隊長的二兒子。老隊長頭一年退了位,队长由大兒子接任。

永康說來也算是个回乡知青,初中从縣城畢業。兄弟倆相差五歲,永康却比他哥高出半个头,比干农活,永康比哥哥差得远,他手中没什么力气。我同永康扳过手腕,回回都被我放平。

队长哥哥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的已上小学二年级。他从老队长身上继承了的管理生产队的经验,加上农活也是好手,是当时生产队最有权威的人,不过我觉得有种世袭的味道。

永康还没结婚,听说半年前老队长托人介绍了一个川妹子,同永康住了有一星期,村里人都在等喜糖吃时,突然人跑去了,人间蒸发了。据说老队长很丢面子,他被认为沉浮很深,读人的高手,却被那小四川草驴耍了。用我的话讲,被放翻了。对此,永康似乎并不难过,反道是一种解脱。

"永康,川妹子啥味道,麻还是辣?"

"永康太历害了,妹子受不了跑了⋯。"

无论村里人怎么开他的玩笑,永康只是咧开嘴一笑,那样子反道让村里的其他几个小伙子嫉妒。

于是村里的那几个爱八卦的婆姨开始思考换个方式,用挑逗加起哄,去开永康的玩笑不灵了,他已不再是处男了。

农村里的农活永远干不晚。开春往地里运肥,春耕春种是春忙季节,接下来有挖不完的沟渠,还要种土豆,锄玉米,浇水,转眼又到了夏收,割麦子,打场…

我很快成长为壮劳力,从每天8工分进入一个工,还加入了那些需要重体力的活的队伍,如浇水灌溉,挖渠盖房。

我什么活都干过,如给机耕队打杂,去水库工地,外出装卸车。这些都是我主动找队长要求的,这样的好处还有可以不做饭了。

那个妇女队长嘴很毒,很有号召力。二巧出工都跟着一群婆姨们。生产队出工不出力是常态,由其是妇女们,靠妇女队长揭短骂人才动一动,一坐下来便是八卦。村里的许多奇闻趣事,都是从她们的嘴里出去,添油加醋,真假难辨。二巧也涨了许多见闻。如刘二的孩子长的像李木匠,江苏老汉上了媳妇的床…

有一次,那个爱打嘴炮的湖北佬,约三十多岁,只因嘴硬,被二个女人,硬是按倒在麦地里,其中一个是公认最风骚的胖女人,她坚持要检查一下湖北佬第三条蹆的大小,尽管他用力护着裤腰带,最终还是被扒下了裤子。

车把式不用下地干农活,去出蛮力,又因为可以出外,见多识广,是个香职位,令人羡慕,但要求有很强的责任心。如按时给马喂饲料,观察马的体态和情绪,检查马掌,马车的轴,刹车的掛木,给马套车等等,包抱马的肚带的松紧也有讲究。

永康是个细心的人,他喜欢马,观察马,研究马。队里的十几匹马,每匹马的个性,他了如指掌。坐他的车时,他会不停地讲述马的个性、脾气等,并把村里个性相同的人与马一个个对号入座,甚至用人的名子去称呼不同的马,这种方式对我是双赢,通过人了解了马,又通过马了解了人。

永康闲时常来,给章程送些吃剩下的东西,有时还有些荤腥的。二巧常会使唤他出车外出时,顺便带买些生活用品,永康乐意接受。

"永康,你再帮我买些卫生纸,和上次一样的。"车夫听了一笑,点点头。

三)

章程是二巧的最爱,这名子带着知青味道,很快人人都熟悉了,这名子让这土气十足,土地刨食的庄稼人有了时尚感。

我们给章程在门口用土块盖了个窝,倾斜的顶上用树枝和草泥封着,找木匠用老榆木栓挖个槽做喂食用,很有点风格。章程长的很快,白天扒在窝门口,晚上会出去四处寻食。

章程很懂事,把我和二巧当做主人,忠诚,热情,听话。每次外出回来,老远它就会迎上来,摇摆着尾巴。如果是外出时间久了,几天不见,它会激动得直扑,发出的声音,喜悦里带着委屈。

记得秋后,队上派二巧去公社医院培训卫生员,二巧去了有近一个月,每天都听惯二巧呼唤章程,一下子发现没了二巧声音,眼睛开始出现郁闷的神情,吃东西也不积极了。那天我抱着吉他,拨着弦在门口坐着,它扒着陪我。忽然间章程起身,冲了出去,向路口奔跑。远远地,原来是二巧回来了。二巧喊着章程,章程发出像孩子一样的叫声,出演了一场久别重逢的欢畅。

我和二巧依旧如姐弟一样,衣服她常帮我洗,出力跑腿的事我责无旁贷。我们也一同去邻队找知青互访,一起胡闹一埸。

我的英孜小调也唱的更溜了,吉他弹得也有了点名气,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要来一段:

爱你爱你我真爱你么,找个画家我来画你,

哎西西那噶,西西那噶西西那噶,早早丛砸非呀砸……

…河南丫头么跟我谈那么,姑娘的牙齿我看不上,四川丫头么跟我谈那么,姑娘的个子我看不上,哎西西那噶,西西那噶西西那噶…

一次大家喝了些酒,又唱又闹的,张三端着杯子,硬要二巧喝酒,我不愿意了,一把夺过喝了。后我们二人厮打了起来,我提起酒瓶把张三的头砸破了。张三不依不挠,去门口拣砖头,被章程一下子扑倒在地。


农村再教育的日子快一年了。我开始懂了许多事情。我明白了"阶级斗一抓就灵"就是在每次的生产动员会上,把村里出身不好的人名字点一遍;我明白了,老队长忆苦思甜时,为什么说最苦日子发生在1961年;我明白了木匠家的那头叫驴,为什么一见刘家的那头草驴就叫个不停,又伸出一条腿;我还明白那来找我玩的知青张三是冲着二巧来的,我有醋劲。

队里有所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混班上课。一个老师同时给三个年级学生上课,这边做作业时,那边讲课,另一边在玩耍等待。大些的孩子就走路去邻村小学读高年级。有个叫马何记的农民,来自陕西,因出身地主,被扣上逃亡地主的帽子,运动一来就会被敲打批判,可他的二个孩子都是学习最好,最懂礼貌的,每次遇到我,孩子都会笑着点头。

入冬前,队长动员我去学校教音乐和体育,我选择去水库工地,怕当了教师就真的扎根农村了。

早春三月,雪已快化尽,晚上随着气温下降,白天地上粘脚的泥地开始变硬。这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狗的细细尖叫声,这是母狗发情的季节。章程下身开始红肿,用尿液把分泌物四处撒,用强大的荷尔蒙分泌气味,引来了远方的狗狗。大概是为了争夺出夜权,竞争对手之间开始撕咬,得胜的是只黑狗,两只眼睛闪着光芒,追在章程的前后左右,二只落败的狗一只在远处游离,一只在附近张望。

我去了水库工地,年年公社要从各队抽调劳力去修水堤。

一夜,二巧出门去后墙边解手,听见不远有动静,隐隐约约的有闪光点,这一定是来寻母狗的野狗,二巧心里想着。当她往回走时,却发现那闪点在向她这边移动,一明一暗的。

谁?二巧警觉地停住脚步喊了一声。

"是我,永康。"

"吓死我了!天还没亮,不睡觉,瞎溜达什么?"

"睡不着,惦记着马,白天要去公社送货,给马添些料草。"

"我要去,到公社卫生院拿些药。走时叫我,我还想睡会儿。"

二巧说着,提着裤子回屋上了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她觉得黑暗里有双眼睛在盯视着,却又不想点灯,她感觉永康没走远,又怕他知道她没有睡。

熬到天亮,二巧起来浇水洗脸,选一件紫色條绒罩在绵袄上。搪瓷缸杯里烧的开水里加些砖茶,茶水就着二片开馍,刚过了早,就听永康在外面喊。

二巧围上蓝底碎花头巾,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自已,提着药箱出了门,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

那天永康缷了货,二巧取了药,二人在路口食堂一起吃了顿拉面。

永康马鞭一甩,马车上了回村的路。车夫很兴奋,哼起了秦腔《夜逃》的段子:风冷冷, 孤魂在西 还在东。寒林静, 霜花惨惨 哀雁鸣。

那西北高亢的调子中里带凄凉,永康哼唱时却是摇头晃脑,那黄牙在笑腔中显露出来,感觉孩子般的可爱。

二巧忍不住也放开了嗓子唱起: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那四个拉车的牲口通人性,知道主人性子来了,撒起腿奔起来,车夫把鞭子高扬着,如脚踏着油门往下踩一样。

车上是空载,一起一伏的颠簸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车夫的马车右侧轮子碰到路上的一块石头,车子跳了起来,将二巧掀起,向左边滚去。车把式见此,一把拉住二巧,腾出另一只手拉紧掛木,大叫了一声,喻!

马车一下慢了下来,停在路边。

借着惯性,二巧落在永康的怀里。二巧感到浑身上下有股暖流,身体一下子软了。车夫紧紧的把二巧抱着说:你今天真好看!

車夫再也没举起手中的鞭子,驾辕的枣溜马自已开动了脚步,三匹捎马在前,踏着整齐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马蹄声,速率不紧不慢,它们似乎懂得車夫的心。

不知不觉之中,马车已进了村头。

高高的百楊树在夕阳下,影子拖得格外长,穿过水渠,伸向条田农地,树枝尖上的绿苞和泛青的冬小麦相互映衬,不远传来了狗叫声。

二巧泛红着脸,样子更好看,用孩子般的声音轻轻的说道:永康,今晚我不想回去一个人睡了。

晚上二巧钻进了车夫的被窝。暖暖的土坑,长长的黑夜,碳火闪动着,火光从爐板缝中射出,映着年轻人翻动的身体。

等到马圈前的栓马杆几乎看不见影子了,太阳当头,队长哥却不见永康,嘴里骂咧着:该死的!便直奔永康小屋。

小屋门前卧着章程,静静地守候着主人。见来人,便发出了几声叫。

"永康",队长边喊边推开门,见到永康赤条条的忙着穿衣,还见到二巧急忙中扯被子没盖住的头。

队长转身出门,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担心弟弟永康,担心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的帽子扣下来。

四)

不久二巧的身体有了反应,她忍不住告诉了永康。那天永康一直无语,不停的抽烟,食指和中脂夹咽的部分烧出焦黄色,对比之下,他的牙齿变白了。他屋子里烟云雾缭绕,剌鼻刺眼。

"你到像个男人呀,章程起来!"

二巧冲着永康说。望着苦笑默默无声的车把式,二巧一把抢下他手中刚刚捲好的烟,吐出了三个字:"结婚吧!"

永康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二巧,"好,明天去公社登记结婚"

二巧在登记婚姻时,把名字改了,换成了卫红。她觉得这名字更有时代气息,她望着发誓可以为她去摘月亮的大个子车夫,说要为他生一个胖儿子。

老队长让出了自的大房给儿子做新房,正堂上掛着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像,两边对联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桌上整齐的放着四卷毛泽东选集。

二巧和永康在公社照像馆里照了一张结婚照,用框子框着,摆在坑头的木箱上。大门帖上了红色的囍字。

婚庆那天,我喝下三杯酒,抢下了酒令官的位置,为的是有权控制酒场,防止有人喝多了闹酒疯。

我当时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嫉妒永康,心想为什么不是我呢,同时还怨二巧没有早告诉我。二巧似乎明白我的心情,冲着我一笑,目光里充满了信任和感谢。一切都过去了,我端着酒,走到他们面前一口喝尽,祝福新婚夫妇快乐。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

五)

章程在二巧和永康婚后第二个星期生️了四个小狗,二只花的,二只黑的,十分️可爱。章程很护孩子,除了二巧,不让别人靠近。章程的窝也搬去了新房。见了我,章程依旧摇头摆尾,亲热如旧。

二巧开始和章程一样能吃,章程要喂四个孩子,二巧肚子里的小永康在一天天长大。永康继续赶着马车,卸了车就往家奔。家中有了女人,四处打扫的干干净净。二巧学会了发面蒸白面刀把子,学会了永康爱吃的拉条子。农村日子在苦,吃的总会有。永康捉来了几只下蛋鸡,每天都听到呵呵呵声,二巧把鸡蛋存在空坛子里,大约有二百个蛋时,二巧生下了足月的儿子。

六)

车把式把知靑肚子搞大了。随着在农村中的传说,公社的何书记知道了。他急急追问下来,方知是六隊老队长的二儿子取了队上的女知青。正巧又收到县里的红头文件,通知公社推选几个先进知青,准备好典型的先进事迹,将材料上报,配合县里的知青先进分子表彰大会的召开。

何书记清楚老朱队长的根底。老贫农出身,土改积极分子,只因文化有限,多年的停留在生产队长职位上。还因为太实在,听说在忆苦思甜会上说露了嘴,"最苦的时候是1961年"。如今儿子接了班,干的不错,今年又超额完成交公粮任务,老二也是个回乡青年,根红苗正.…。

于是,遵照何书记的指示,公社的秘书整理好了材料,上报到了县委。县委书记亲自批示:要在全县做典型推广。

于是,县广播站播音员口正腔圆的,带着磁性的男中音,标准普通话,通过全县家家通的喇叭网,讲述了一个鲜活的女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故事,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最后那句话口号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

于是,刘卫红的名字叫响了,马车夫朱永康也出名了。听了广播的二巧坚定的对永康说,她要把儿子养好,作他的好媳妇。永康的心却不踏实了,因为村子里的婆姨们和青年们讲话的语气和看他的眼光有了变化,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小永康满二个月那天,二巧去了县城,在大会上发了言,领了奖。不久又去了公社,当上了公社的干部,具体好象是妇女和青年方面的负责人。那时如果有名片的话,大概写满诸如:妇联主席,青年干事,宣传委员等职务。不久二巧又入了党,书记告诉她,在交入党申请书的同时,附上一份"扎根报告",以表示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这对于二巧早已经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因为她已经是永康的媳妇了。

小永康刚会学走路,二巧又提升到了县委去工作。县广播电台的小喇叭里,除了常听到的几个县领导的名子外,又多了刘卫红的名子。这名子虽不如二巧亲切,还是让村里人感到的骄傲,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身边熟悉的人走红。

原来这片旷野的戈壁,除了小麦,玉米和稍头结的大瓜,还能让城里下来的小牙头成熟起来,从姑娘变成婆姨,又从公社到县委干部的华丽转身。

二巧婚后不久,我答应了队长,去了小学当代课老师,住在了学校的一间小屋里。我不愿意看到二巧的身材曲线变了,该弯的地方凸起了。后来听说她去了县城,我也被推荐上了师范音乐班,一直没再见到她。

永康还一直赶着马车,二巧工作忙,把孩子留在村里,永康即当爹又当妈,好在儿子有奶奶和爷爷帮带着。本来就话不多的永康,后来就更不爱讲话了。永康到学校来看过我,他告诉我章程的四个狗都送人了,最远的是去了公社,是送章程的那个朋友,他要了一黑一花两只狗。

村里的那些婆姨们又开始取乐永康了。

"永康,想媳妇了吧。"

"永康,二巧比起川妹子要强多了吧"

"永康,什么时候再抱老二⋯"

永康只是一脸苦笑,露出那排整齐的黄牙。

记得那天,永康急忙地来找我,一见我就问有没有见到章程,他说已经有三天没看见章程了。我俩分头从村头寻到村尾,边走边喊章程,仍不见它的踪影。

这时永康和我都真急了。永康和我骑上了马,沿着村边的小路,田野,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寻找着。

我们沿村西头通往邻村的小路找寻,忽听到在和邻村的邻村之间,传来了一阵阵鸟鸦的叫声。永康两脚一夹,驱着大枣溜马在前,我骑着马跟在后。此时着见成群的乌鸦从地上飞起,落在附近的树上,等待随时飞回的机会。在小路的沟边,我们发现了一张黑毛的狗皮,不远处还有一只狗头,上面布满了银头苍蝇。

"这像是那只来找章程的公狗,是小狗的爸爸",我判断着,"一定是被人杀了,吃了"。

我当时脑海里还闪过张三的样子。

永康看了许久,什么也没说。他回村子里取来了铁铣,我们一起挖了个坑将黑狗的头和皮埋了。

章程再也没回来。

村里又来了五个知青,他们之间又有了新的流行词。

二巧也没有再回村里,车把式又成了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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