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

《湘君》与《湘夫人》可以视为对唱，主要内容是湘君与湘夫人双方互表心迹，互诉爱恋，以及思念却不能相见的怅惘。很多人认为二首本为一章，也能说通。

在《湘君》中表现了湘夫人对湘君一往情深，思念深切，但是未见到湘君而生出疑虑之心，整体突出了湘夫人的一片痴心。整首诗中也流露出其忧愁与忧伤。

《湘夫人》则以湘君的视角吟唱。

第一层：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此诗起笔不凡，一个“降”了显出湘夫人的飘然之姿，似“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赋》），又似“风拂寒川，洛水边，惊鸿现，云月羞颜，青丝微绾，明眸善，遥相看，魂绕梦牵”（《仙才叹》）的意味。湘君“目眇眇”“遥相看，魂绕梦牵”，对湘夫人虔诚的期盼。自然，这并不是湘夫人真的前来，而是湘君的一番幻念。恋爱中的人，对意中人总是抱着美好的期许，神亦然。

幻念之后，转为对秋景的描绘，而这个描绘开启了千古悲秋之传统。秋风袅袅，洞庭水波漾漾，岸边萧萧叶落，而湘君望穿秋水，也不见“伊人”。对湘君而言，这悲凉的幻境有力烘托了其想见湘夫人而不得的内心情感。

湘君焦急等待着，徘徊着，“登白薠兮骋望”，幻想着。可是直到黄昏也没等到伊人。他胡思乱想着：“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一如湘夫人吟唱的“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荒诞的现象隐喻着求而不得，表达着失望，甚至疑虑。

第二层：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诗经》有“风雅颂赋比兴”“六义”，两首诗中有着大量的比兴。此处以芷兰比兴，在美好的氛围中，寄寓美好的思念情感。继而直言思念，却含蓄不言。这是湘君的自白。以潺湲流水比兴，寄寓时间的流逝，心情的渐变。

第三层：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在这里又是两个荒诞的现象，同样隐喻着湘夫人的不可见。与湘夫人相同的是，他骑着马——湘夫人则是乘舟——早晚找寻，满心期盼，满心焦急，又有些失望。与湘夫人猜疑、生怨不同的是，湘君在寻找无果之后，产生了湘夫人召唤他的美好幻觉。这笔想象奇妙，其中包蕴的美好情感让人动容。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爱情中的人大概都会幻想着与爱人的各种美好，湘君此刻便是如此。湘君幻想着在水中修建宫室。大量的香草装饰着爱巢，真的是“芳菲菲兮满堂”（《东皇太一》）。湘君甚至幻想出九嶷众神迎接湘夫人的盛大场面。这其中饱含着对湘夫人的爱意与思念。或许是性别原因或个性原因，湘君寻而不得之后进行美好的幻想，而湘夫人是那般消极——“心不同”“恩不甚”“交不忠”“期不信”。相同的是二人对彼此的深情。

第四层：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这一层与《湘君》的尾段如出一辙，失望之余，同样冲动的行为：丢弃双发的信物（湘夫人捐玦遗佩，玦佩是男子之物；湘君捐袂遗褋，袂褋是女子之物），以说姑且寻乐获得表面上的释怀。相似的结尾，或许正体现着二人的心有灵犀，心意相通。

整首诗，是一出爱情悲剧——一如《湘君》，流露出湘君的对湘夫人的深情思念、也饱含却不能相见的哀怨。

屈原式的表达——香草：眼花缭乱的香草铺满宫室，虽然这为想象，但也人如处其境，如闻其香，感其一片深情。

《诗经》的写法——比兴：那洞庭波，那木叶，那鸟，那罾，那无数的香草……让情感表达含蓄而充满意味。

湘夫人久候湘君而其不至，她辗转洞庭，对后至的湘君而言，自然见不到湘夫人。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导致凄美的错误。两首诗，两个视角，表现出了一出爱情悲剧。但是，二人对彼此的那份深情又可感，因而反不觉悲，只是有些遗憾。相信二人矢志不渝的爱情最终能斩断时间、水波等一切阻隔，最终能够“思君”、“思公子”而得见，收货爱情的圆满。然后，二人“聊逍遥兮容与！”去热爱，去相守。

这两首都是祭歌，但是民歌意味极浓；与《东皇太一》单纯表达虔敬不同，它们展示了神的心灵世界。这是不凡的，也是最打动人心的。二神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这类似于《诗经》中许许多多的男女。这种爱情在庄重的祭祀仪式上，由宗教因素过强的巫者歌唱，这是特别的，寄寓着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而这种向往是亘古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