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征木然的望着面前的白大褂，耳边的声音似乎很近又很遥远。

      “……你母亲昨晚11点再次突发心跳骤停，我们立即开始心肺复苏……她已经在重症监护坚持了一个多月了，我们也尽力了，你看你家有没有大人能来办理一下手续……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白大褂无奈的捏了捏眉心，眼前的“患者家属”年岁太小，一件白体恤由于很久没有换洗，满是皱褶，双肩消瘦，细脖子挑着一头杂乱头发，眼窝凹陷，眼神呆滞，十一二岁上下的年纪，死亡通知这样的医患沟通似乎不应该给这样年纪的“家属”交代，但是患者从入院以来前前后后来回奔波的只有这个男孩子，病重通知、病危通知一次次都是跟这个瘦弱男孩交代，本来就是豆芽菜一样的身量，一个多月来更加瘦弱的不忍目睹。

        白大褂的声音越来越弱，眼前的男孩一点点低下头去，身体缓缓沿着墙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没有父亲，现在连妈妈也走了。俞征心里空空荡荡，一时间所有的坚持都落了空。昨天下午才给妈妈擦拭清理过身体，妈妈软软无力的手带着冰凉温度的触觉还在手心，今天凌晨突然被通知妈妈已经走了。这一个多月来，俞征被通知了很多次病重、病危，在一份份文字上签字，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长长的死亡证明书。

        俞征双手环抱，把头埋在胸口，闷闷的带着一点哭音：“我说过了，我没有其他亲人，医生你说吧，我需要做什么？”。

        医药费已经缴清，死者俞静兰患得是慢性肾小球肾炎，尿毒症晚期，职业一栏填的是无，入院之初就给自己缴了50万的押金，一个多月下来，没有等到合适的肾脏配型，最后死于多脏器衰竭，心跳骤停。血液透析，重症监护重重花销之下，堪堪剩下不到10万。只有一个未成年儿子陪在身边，身后事显得凄凉不堪，白大褂请示了一下科主任，科主任又请示了一下院领导，院领导又找了民政局，民政局安排了火葬场的灵车将俞静兰的遗体从医院拉到了火葬场进行了火化，又办理了骨灰暂存手续，可以暂存10年。

        文斌看了一脸唏嘘的庄园园一眼，只见对方两眼泛红，不是跟前的小少年一身冰冷的气息，只怕就要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对方痛哭了，女人就是容易母爱泛滥啊，没办法，还是自己来进行下一步吧。

        做为民政局救灾救济科的科员，文斌和庄园园奉命帮助俞征安置其母亲的丧葬事宜并且负责对俞征本人进行安置，按照奉贤市人民医院院长的说法，这孩子已经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孤儿了，今年12岁，刚刚升入初中，未成年，需要为其选择监护人或者找一个监护机构，比如孤儿院。这之前，需要核实俞征到底有没有直系或者较近血缘关系的亲人。

        庄园园从医院得知俞征一个12岁少年独自照顾母亲，承担唯一亲人离世的痛苦，又见了这少年形单影只瘦骨伶仃的模样后，就时不时掉眼泪摸鼻涕，两只眼睛一直泡在泪窝里，是以所有手续都是文斌一个人跑来跑去办的，更别提安置灵柩，推送遗体进火化间了，文斌只叮嘱庄园园看好了俞征，别出意外，其余所有事全程一手包办。俞征一直无声无息的站在庄园园身边，眼睛看着文斌忙来忙去，似乎完全木然，直到文斌将骨灰匣放入俞征手里，告诉他如何把骨灰匣安置到暂存处，才看见这孩子脸颊上蜿蜒而下的两行泪，瘦削的双肩轻轻颤抖，脊背弯下，却仍旧没有发出一声哭泣。庄园园向前一步，想把这无声哭泣的少年楼入怀中安慰一下，俞征却抱着骨灰匣一步步走向暂存柜，有意无意的拒绝了庄园园的安慰。

        文斌叹了一口气，带着俞征对着安置在暂存柜里的骨灰盒鞠了一躬，心里默默的想这个可怜的女人离去时该是多么担忧自己的儿子啊，低头看了看小少年乱乱的头发，看来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这孩子几乎完全顾不得自己，那么满怀希冀又一次次恐惧的面对死亡，这孩子经历了多么绝望的一段心路啊。文斌暗暗打定主意要给俞征安置好以后的生活，最好能有近亲给这小少年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实在不行，同学父亲做院长的那家孤儿院应该是首选，毕竟有熟人可以照拂一二，平日休班我再多看看……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亲人。”

        “你们家的户口本放在哪里你知道吗？”由于俞静兰情况特殊，民政局直接安排火化，竟然没有先去公安局办理注销户口手续，现在要寻找俞征的直系亲属了，文斌才想起户口本这茬事。

        “不知道。”

        “你母亲祖籍哪里你知道吗？”

        “海市吧？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我母亲说她在那里读过书。”

          “你在哪个学校读书？”行吧，学校应该有学生的基本资料，籍贯住址啥的。

          “我没有上过学。”

            “……”这是什么情况？文斌一时无语，感觉情况有点复杂。

            好吧，这孩子也没有身份证，只能去户籍科按照俞静兰身份证查找了。

            “我先送你回家，明天带你到公安局户籍科帮你办理你母亲户籍的销户手续，再帮你找找有没有比较近的血缘亲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

            小孩儿，你知道这个世界生活有多复杂吗？

          尽管俞征全身都充满了排斥，文斌还是和庄园园把俞征护送回了俞征的家。

            这是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位于市政府附近，是奉贤市较早开发的小区，位于市中心，户型是老旧了一点，因为是多层，最高楼层6层，并没有电梯，但是地理位置优越，房价在当地并不便宜。俞征家位于一楼，还带一个独立的小院，两室一厅，都在向阳一面，客厅居中，有一门一窗与客厅相邻，家中陈设并不破旧，还有着一种素雅简洁的装饰风格，门厅玄关有一组原木的衣帽鞋柜，间隔开门厅和客厅，门厅北向还有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不大的客厅中央摆着一架半新不旧的钢琴，客厅里并没有沙发座椅茶几之类的摆设，只在通向院子的门旁用原木木板搭了一张条凳，条凳旁的窗台上有一套简单的茶具，整个客厅简单的连个电视都没有，一般人家里应该是电视墙的位置，只有两幅兰草的水墨画，没有装裱，没有题词，显得直白又素静，让人立刻脑子里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一人弹琴，一人品茶，小院有微风拂过，无人打搅……

        文斌和庄园园把俞征护送回家，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这套房使用面积差不多100平上下，俞静兰生前经济状况还算不错的，没有正当职业，有能力购置住房，重病多年还没有负债，家中没有男主人，孩子适龄却并没有送去上学，难道这孩子……

        文斌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等明天调取了俞静兰的户籍资料再说吧。给俞征留了自己和庄园园的电话号码后，文斌就拽着庄园园离开了俞征家。后者再三确认俞征不跟姐姐回家后，叮嘱俞征有事就给庄姐打电话，庄姐有满满的慈母心需要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