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坦荡如砥的田野里,冬天的麦苗青绿中略带干枯之色。就在这片麦田的中央靠东边一点处,我和表弟摆供、焚香、点纸、跪拜,祭奠了大姨。
这里并没有坟冢,我们为什么会在此祭奠大姨呢?当年的墓冢呢?表弟说村人犁地时把坟给平了。
这是前年春节表弟带我给大姨上坟的情景。
此情此景,深深地触动了我,我也深感无可奈何。可怜大姨离开人世才12载,如今连一个祭奠纪念凭吊的标识都没有了!
其实大姨生前,生活得还不错,吃穿用度各方面还差强人意,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花销。在樊氏三姊妹(大姨、母亲和三姨)中生活条件还算不错。可能大姨一生唯一缺憾就是没有生育,有一养女,就是我的亲姐。母亲生前说姐姐两岁的时候就被大姨领养了。
姐姐身体一直不好,不能照顾大姨。大姨晚年就寄宿在三姨家,大姨和三姨嫁到了一个村,三姨的媒还是大姨说的。
大姨应该是1926年生人,卒于2005年,享年80岁。大姨身体硬朗,一生基本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但大姨去世前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不吃东西,吃不下,最后连水都喝不进去。硬是这样让人心痛不已又无可奈何地辞世了。三姨一直在大姨床前侍奉汤药,没有任何办法,除了抹眼泪。
大姨的病,三姨一直没有告诉亲人们,一直到去世前几天,病得实在厉害,眼看将不久于人世了,三姨才通知亲人们去床头探望。
我惊骇不已。
我看到大姨时,伊已经无力气说话,不过神志还清醒,她老人家应该能感知她的外甥的沉痛之情。我感觉大姨看清了她深爱的外甥,大姨似乎要说什么,但已没有说话之力了。我心里还埋怨三姨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呢?让我多看几次待我如母的大姨,我的姨母!
当然,我深知三姨的谅人之心,具有圣母般心肠的三姨,一生为人着想,不想烦扰我们。我又怎么能埋怨我的三姨母呢?我只有把深深的遗憾埋在心底。
大姨晚年,我一般一年去看她两次,一次寒假,一次暑假。谁能够逆料过了暑假,才几个月没见,大姨竟然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日薄西山,我怎么能接受得了。
我每次去看望大姨,都要给他买些老年人爱吃的糕点甜点,再给她些零花钱,尽管她不缺钱。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听她说东道西。看她心情蛮好的,我心也深感安慰。
我给大姨的也仅仅是这些,可怜之极。
在大姨去世前一年的冬天,由于母亲患有严重哮喘,我把母亲接到城里,因为在我的套房里,母亲可以整个冬天不出门,隔离严寒。但是我和妻要上班,孩子上学,母亲一个人在家,什么都干不了,也不识字,电视也看不了,没人说话,烦闷得几乎要崩溃。我和妻商量,把大姨从三姨家接到我家,和母亲作伴。一个79岁,一个77岁。
天暖了,大姨要走。她看中了我家的一个小火炉,还有我家的擀面面板。我和妻就照着我家的样子给她新买了火炉和擀面板。又给她买了些好吃的,还给她老人家了200元钱。老人家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我心里也非常愉快,难得照顾大姨这么长一段时间,还给她买了她如意的东西。
大姨从我这里回去时,身体看不出有什么不适,谁能想到从我这里回到三姨家,还不到一年时间,一向硬朗的大姨竟然害起了无名之疾,竟然永别了她的亲人。她怎么会突然得病了呢?病了近两个月,一病不起,撇下她曾无比热爱的亲人,永远离开人世去了!
大姨,那么长时间,您吃喝困难,顽强同病魔抗争,舍不得离开我们。您走得艰难,亲人们痛得难心啊
大姨去世时,她的亲人,弟妹,外甥都发自内心地悲痛哭泣。虽然她仅有一个养女,但她,是把她弟妹的儿女都视为己出,我们也都是把自己当做她的儿女的。
大姨天生能干,做得一手好针线,烧得一手好茶饭。大姨的女红手艺大概出自心灵手巧。她给我们做的鞋,针脚细密,样式新颖时尚。引得我们村里的妇女都朝我母亲要鞋样,照着做。大姨的厨艺好,可能是两方面原因,一是自身天赋,二是受大姨夫的熏陶格致。她擀出的面条劲道、条长、刀口匀称;烹煮出锅,香气四溢,味道可口,颜色搭配可目,讲究色香味。
大姨的家庭条件相对于她的弟妹们要好些。因为大姨夫是在外面干事儿的(就是有正式工作),在上街铝厂工作。是一位高级厨师,厨艺高超。厂里招待外宾都是大姨夫亲自操厨。我去姐姐家,姐姐经常说要是你姨父在,他会给你做好吃的,她做的与大姨夫做的饭没法比。
大姨只有姐姐一个女儿,负担小,她就竭尽自己的力量,接济她周围的亲人们。可以说我们亲戚都得到过她的帮助。
尤其是我家,孩子多,那些年月成分不好受歧视压迫被专政,家境惨淡至极。我们兄弟穿鞋、衣服很多都是大姨做的,其它吃的、用的,还有钱,大姨都没少接济我家。记得父亲生前经常对我们兄弟说,不要忘记你们的两个姨母,她们对我王家有厚恩。
大姨对我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小时候就不说了。
记得最清楚的事是,我终于艰难困苦考上大学时,母亲正发愁我的行李还没着落,大姨已经给我备好了被褥送来了,都是新的。还给了我200元钱。我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和同寝室的同学相比,我的铺盖不但不嫌寒碜,还要比他们好。大姨的女红,非寻常女子可及。我心里非常感谢大姨。
我大学毕业,工资低,一个月50余元,想买一辆自行车,买不起,要200多元一辆。大姨得知,给了我100元钱,让我添添买车。一百元基本是我两个月的工资。我顺利地买了一辆飞鹰牌的自行车,往返家校,非常便利。没有大姨的资助,恐怕买自行车之日,还遥遥无期。
参加工作后,面临结婚找对象问题,大姨经常过问。有一次,大姨好像是等不及了,说:“我先给你上礼。”我说我连对象还没有,你上什么礼?老人家说就先上吧,我把钱先给你,给了我200元钱。那时候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200元钱是很重很厚的大礼啊。
大姨,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约摸六七岁,我在二哥的带领下,去您家,您刚下地回来,不顾疲劳,给我哥俩擀的白面条,宽宽的,盛在碗里,白玉一样的晶莹;汤水是暗红色的,应该是放了西瓜酱和稍许酱油。味道好极了,记得当时吃了还想吃,肚子鼓鼓的,你还笑我。那年月,逢年过节才可能吃到白面,白面条是要招待来家的客人的。佐料更是难得,什么酱油,西瓜酱啊之类,在我那赤贫的“富农”家庭,想都不要想!
大姨,至今,我已记不得了小时候您给我做的鞋,是什么样了,但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三姨和您给我兄弟做的黄军装,尽管口袋是假的,只有口袋盖儿,没有口袋,但我们兄弟在村里很是自豪“炫富”了一番。
大姨,您已离开亲人,离开外甥十二年了,但我常常忆起您的音容笑貌,永难忘记您对不肖外甥的大爱厚恩!
那片坦荡如砥的田野,那片青青的麦苗地,就是我祭奠您,寄托我哀思的圣坛。
荠麦青青兮,怀我大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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