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光明处,照见山河万朵

清晨的市集如新煮的粥汤一样沸腾喧闹,我站在人声鼎沸处,却骤然感到一种无声的寂静,这万千喧嚣原来竟如潮水般涌来,又似云烟般散去。人在红尘里,心却似游离于红尘之外,我蓦然想起那古语所云:“入世不入局,独行于天地间,一人一世界,心海纳须弥。”心中不禁浮起一个念头,当如何以血肉之躯入世,却能让灵魂如莲般出尘不染?

入世,原是要将身心托付给红尘万丈,去亲历、去体验那些身外诸事。我曾遇见一位老渔夫,清晨出海,傍晚归来,日复一日撒网于大海。他黝黑粗糙的双手,如树根般盘踞着岁月刻下的深深痕迹。他告诉我,自己年轻时也曾踏过无数地方,尝过百般滋味,最后却偏偏如倦鸟归巢一般,停泊于此。他眼中波光粼粼,映着海天辽阔:“这网撒下去,收上来什么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这撒出去的动作,收上来的瞬间,里头就藏着自己要的答案。”他网中鱼虾常寥寥,然而网眼间却滤下满天霞光,映照着他脸上如沟壑般纵横的皱纹——那是他大海捞取日月星辰的痕迹。

我初时不解,后来方渐渐领悟,入世并非随波逐流,而是如匠人般,于烟火人间里采撷原矿,在生命的熔炉中淬炼真金。那看似简单的一撒一收,恰是渔夫在平凡中寻获的真理,是他在无边喧嚣里为自己灵魂寻得的一方清净之地。

入世之后,更需提纯与沉淀,将纷繁经历炼成厚重阅历,再升华成智慧。记得一次山中访茶,在一间小小茶寮中,遇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茶师。他煮水、温杯、置茶,动作舒缓如同抚琴。水沸如松涛初起,茶叶在滚烫激荡中沉浮舒展,宛如生命在尘世间的挣扎与重生。老茶师娓娓道来:“头道茶浮于表面,二道茶滋味正浓,三道茶方显真味。”他言语如涓涓细流,却字字珠玑:“茶如人生,总得经历几道沸水,激荡几回沉浮,方得清透澄明。”

我久久凝视着杯中茶汤,茶色由浅入深,渐渐澄澈通透如琥珀。老茶师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稳如磐石,历经岁月磨砺却更显坚定。这些阅历如茶一般,在生命的滚烫中反复冲泡,终将滤去浮华杂质,沉淀为照亮幽暗的智慧光芒。这光芒并非来自天外,而是那无数次沉浮激荡之后,滤去浮华杂质,沉淀下来的澄澈内蕴。

真正的开悟,是出世智慧与入世手段圆融如一,如鸟之双翼,缺一不可。一次登山途中,偶遇一位沉默的樵夫。他背负沉重柴薪,行走于陡峭山径,步伐却如清风般稳健轻盈。行至溪流边,他稍歇片刻,溪水映照着他汗珠滚落的脸庞,也倒映着天上流云。我好奇问道:“您日日负此重担,可曾觉得辛苦?”他微微一笑,目光如溪水般清澈,望向远处山峦:“柴在背上,心却自在。眼中有路,心中有山,足下自然轻便。”

他话语朴素,却如一道闪电穿透了我心中迷雾。是啊,那负重之下的轻快,岂非正是智慧的外显?心中若存天地之阔,足下纵有千钧,亦能如踏云端。此境界,正如古人所悟:“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樵夫虽终日劳苦于山野,心却如无垠天空般自由,灵魂如行云流水般无滞无碍——他肩上担着柴薪,心中却无半分柴薪之重,这便是在世而不被世局所囚的至高境界。

最坚韧的玉,往往裹着最粗粝的皮壳。入世而不入局者,正似于尘世这巨大熔炉中烧炼的璞玉。他们怀揣一颗光明心,入世是为汲取天地灵气,经历人间百态;不入局,则是守护灵魂的纯粹,不让尘俗遮蔽那灵台明镜。

雨中的池塘,荷叶舒展承接天露,雨水凝聚成珠,晶莹圆润,然后荷叶轻轻一倾,水珠便滑落无痕,不沾不滞,复归池水。那荷叶何尝不是入世者的化身?承接万物却不被浸染,经历风雨却依然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根深扎于泥泞,其叶却承接着天空的光明与雨露。

此心光明处,照见山河万朵。当入世与出世圆融无碍,便成就了那“一人一世界”的恢弘气象。纵使身处市井喧嚷,心却如明镜高悬,照见万象纷纭而不留痕迹,纵使脚踩泥泞之路,灵魂亦如行于云水之间,自由自在。

这浩瀚红尘,本就是一片淬炼灵魂的熔炉。唯以不染之心入世,以智慧之眼观世,以从容之步涉世,方能在万千世相中萃取出生命的真金,于烟火人间深处,照见自己心中那尊光芒内蕴、映照山河万朵的庄严佛身。

此身虽在闹市,此心已入澄明——那便是灵魂在人间烟火之上,永不停歇的独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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