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孤独这个话题,我很有话说。
曾经在不怕孤独的那个年龄,学着用一句话来当自己的座右铭:死亡不是永恒的,孤独才是……觉得顿悟了人生的巨大哲理。当得知孤独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也是伴随着一个人穷其一生,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摆脱的精神困境,我居然感到十分的欢欣。
因为这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临时出现,难以破解的问题,而是一个可以当作常态,泰然处之的局面,随后若干年我又领悟出,人类的恐惧总是先于坏的结局来临前,自己给自己过大的精神压力,而无法面对,导致莫名崩溃,或者说提前溃败。
孤独也是这样一个恶性循环,当你把它想成一件坏事时,它就像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再盖上黑暗的盖子,从视觉投射到生理,最后映射到心理的恐惧的稻草,压倒你庞大的精神身躯。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于这类事的看法,这辈子已然不会再变,但随后年复一年,多半会自己在内心深处欣然领悟到新的真理,暗自臣服。
年轻时,不相信会有人会去除自己心里的这种孤独感,就是我信奉了很久的一个真理。照例谈恋爱,可是看不到未来,婚姻和家庭,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两个人即便深付彼此,也只觉得是相爱时的一个过渡状态,有一天会没有那么爱——要腾出手去解决自己那端的麻烦,于是渐渐就松开了对方,终至走散。
没有人能陪我走很远。
孤独时我就背着球包,走南闯北,混迹在一大堆人之中,游离在一大堆人之中,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木讷、孤僻,丝毫提不起兴趣的人,毫无特色,匆匆来,又匆匆去,天知道,那样一个乏味的人,自己的世界是有多么的爱恨交织,惊心动魄。
在别人眼里,你终究是一个平面,而立体,都包裹在日复一日丝丝入扣的孤独里,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寄望于精神里那个通过文字、音乐、影像隐秘链接的世界,能有人遥相呼应。
当世界向我关上诸如社交、友情、爱人、幸福这样的雕花小窗时,毫无疑问,它同时总是向内打开了若干扇巨大的通往自我探寻、超越时空、丰满凝重的精神之窗,大得像黑洞,在封闭的物理空间,创造出难以想象的精神空间。
这类人总像带着奇怪的信仰,把生活过得和别人格格不入似的,好在孤独已经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力量,他们不介意别人怎么去将他们误解——而事实上,走过这段孤独历程,后来转变成另一种生活方式的人,也懂得如何心有灵犀的去尊重那些生活中的“怪人”了。
我谈第二段比较稳定一些的恋爱时,又恢复到上班下班,打球聚会,吃大餐看大片的现代都市生活,而且多半成双结对,真正汇入一帮人的喧嚣中。因为全天都弥漫和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的精神力量,很难说我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和“会见”孤独。
直接的作用就是,我的脑子变得不太好使了,复杂的事情一概不想深究,痛苦的问题统统快刀斩乱麻,幸福生活其实很容易,不多想,也不多要就可以了。为此我有了新的痛苦,感觉孤独虽然离我原去了,可是过去那个深刻得令自己都忍不住质疑,头脑清晰,情感丰富,经常自己都可以创作一个剧本的,旧式的自己,不见了。
最大的症状就是,我写不出一篇想要的文字来,面对千万种可能自由组合的表达方式,我只能如同被洗脑一样的念叨道:我很幸福,我很幸福,我很幸福……生活都这般的没有烦恼了,你还有什么可以“深刻检讨”的呢?那些幽默风趣的小品文,真的不是我擅长的风格,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
对于两个人的生活,对于两个人的这种带我摆脱了孤独的生活,有时候我也自我反省,和被对方深深的感动,然后我想要把这些感情都寄托在日常琐事的赘述中,发现真的需要一种自然的、持续的感动,在写文字这件事情上,演戏,真的好难。除非,你只是匿名写一篇东西,并且知道总有一些无法辨识真伪和好坏的伪读者,会一窝蜂的来追捧。
生活跟写字一样,那些说好,说坏的人,往往都不是你的听众,而始终沉默着的,以及还没有和你的文字重逢的人,才是隐秘的精神世界里,藏匿着的你的同类。
离我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并且将某种意义上永恒的孤独下去的那个阶段,世界已经静悄悄的辗转了近十年,腾挪变化的不过是我们无法舒展开来,自由成长的内心,如今想起这个问题,我仍然像拥有某种信仰的教众,内心深处热泪盈眶,因为我终于已经不再悲观的认为,没有人会陪我到永远,尽管孤独还是深藏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