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新年水仙研习会上,我完成了一个水仙写景盛花样式本位的作品,在写作群里笑称要以此抵作业的时候,雷总说“我可以通过作品看到作者”,树丰老师则说:“我可以通过创作者看懂作品”,我就在想,他们看到了什么?我呢?我自己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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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花型,我是有执念的。最早是在某本日本教材上,随手翻到了一张图。当时我并不明白,一盆绿草上,直愣愣杵着五根带花的绿柱子是在干嘛想表达什么,但是那幅画面就是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像某种奇妙的召唤,这让我更不明白了。
于是,在清一老师讲完几种花型的水仙用法后,我就选择了这个最细致最难的样式本位。
插法实在是复杂的够可以。需要把一组一组的水仙叶片剪下,捏软鞘状鳞片部位,把鳞片套完整取下,让叶片和花茎散开,挑合适的四片叶子重组,再用鳞片套套回去,最后再将花茎插入套好的叶片组中,还原成一组标准的“四叶六花”。就连四片叶子的长度和朝向都有细致的规定,更不用说这其中各种手法,不得不由衷地感叹,日本人在审美细节上好剑走偏锋,一如千利休拔尽满园夕颜只留一朵置于瓶中静待来客的极端之美。
第一组“四叶六花”花了十几分钟吧,再挑挑捡捡做了剩下的四组就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算上做下草、铺下草的时间,大概用了三个多小时。这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插花时候极其专注的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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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总是执意地想要去赋予一些事物以意义,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功利。
通常我把插花的照片发朋友圈里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人说:“看不懂”。我就很好奇,他们想要看懂什么?懂插花的技艺?插花者的意图?不同花型的分门别类?还是作者在这个作品中藏了什么深意?
没关系,不需要懂,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解读门槛,也没有特殊的含义,不要让什么事都必须有“意义”这种固化的思维去遮挡自己清亮的眼。退一步回来,更容易接受到那股原始的,被称作美的东西吧。
就算作品中真有某些含义,作为观看赏者,并不需要去切合和讨好作者的意图,忠于自己的感受就足够了。因为作品在离开作者那一瞬间,已经跳脱出了作者的掌控范围而成为独立的存在。你想与之如何交互,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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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从这个作品里看见了什么这件事吧。说实话,作为这个作品的作者,我在插花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或者说,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想。
我竭尽脑力地在完成每一组“四叶六花”,什么样的长度比例好看,几个叶片的方向是否契合,能否直挺于七宝之上,下草剪成多长会让水仙看起来更挺拔,怎么样能形成景深感等等等等……完全没有顾及到什么“象外之意”、“象外之旨”。
所以,我全然说不出我想表达什么。只能也从一个观赏者来说,我看到了什么。当然,我会是那个最懂作者的观赏者。这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初看到这个花型会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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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咏水仙的诗很多,文人们也给水仙众多的雅号——凌波仙子、女史花、姚女花、金盏银台、落神香妃……但我并不喜欢这些雅号,因为它们的柔美被神化了。
众多的诗文中,我同样不喜欢那些娇弱的描绘,“娇小冰肌玉一梭”、“黄冠轻颤惹人怜,素靥葱衣明色鲜”……也有些专门歌颂水仙盛开在无花的严寒,只需要一瓢清水就能迎风盛开,总让我觉得有种文人非要引之自比清高的牵强附会。
唯有杨万里那一句“开处谁为伴?萧然不可亲”,并不需要着重去描绘它如何娇小、晶莹、美丽,也不需要高歌它的节气,淡然的语气,勾画了一个空寂的空间。
这一句诗,是我从自己的作品里看到的。
就是安静,不可亲的孤傲的安静。以往的盛花作品盯久了,会陷入一种平静地坐在某一处僻静树荫下的状态,总是伴随着淡淡的水声。但是这个作品,居然连水声都没有,安静得仿佛听得见水仙细软的花脖子破壳而出的声音。
五柱水仙,错落处拔地而起,绝尘而去,拉出了一片景深。只有草地上偶尔开出的几朵小菊同样安静地臣服于脚下,别的再没有什么。
就这样孤傲、安静地挺立在一个好像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开处谁为伴?萧然不可亲。”
写到这忍不住一笑,我真真是被花恼,就是一盆插花作品,我能瞎捣鼓出这许多,可惜也是无人共赏。
“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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