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独自在咖啡馆坐了一下午。窗外梧桐叶正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第二次叛逆期。
这次叛逆没有摔门的巨响,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内心某种东西悄然崩塌。它不像少年时那样被荷尔蒙驱使,而是经过岁月沉淀、生活洗礼后自然而然的觉醒。当我回望来路,终于看清那些曾被称作“爱”的瞬间,原来布满细密的裂痕。
记忆里永远是饭桌上永无休止的比较:“隔壁家的孩子又考了第一”、“表姐已经会帮父母做饭了”,“小颖长的可比你洋气多了”——这些看似寻常的话语,像钝刀子割肉般一点点削去我的自信。他们站在为人父母的制高点上,用指责代替引导,用贬低替代鼓励。如今我才明白,那不过是在重复他们从祖辈那里继承的教养方式——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惯性,一种“既然生了就要教”的所谓责任,唯独缺少真正看见孩子的能力和对孩子发自内心的爱。
最让我心痛的不是曾经的伤害,而是终于看懂后的平静。
原来放下对完美父母的期待,比继续怨恨更需要勇气。我不再试图从他们苍老的眼神里寻找歉疚,也不再奢望能在白发苍苍的他们那里得到迟来的理解。
现在的相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节假日的问候,定期的探望,但不再期待深入的交流。像对待重要的客户,礼貌周到,却不再交出内心的柔软。有人说这是冷漠,我却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后的温柔。在必要的来往之外,我小心守护着来自不易的内心秩序和平静。
我知道这种疏离不算圆满的解决之道。中年叛逆的悖论就在于此——你足够清醒地看见问题,却又太过清醒地知道,有些裂痕已无法弥合。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在经历这样的觉醒:在成为孩子的父母后,突然看清了自己童年的真相。
但奇妙的是,当我停止与过去较劲,反而在教养孩子时找到了出路。我会蹲下来听他说完每一句话,会为他的每个小小成就真心喝彩。看着他眼中不曾熄灭的光亮,那个曾经小心翼翼的自己也在一点点得到疗愈。
这场迟来的叛逆,或许正是生命给我的珍贵礼物——它让我在为人母的道路上,终于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而这份清醒的痛苦,终究好过麻木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