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天亮的越来越晚了,起床后看窗外,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一片茫然夜色。按亮电子表的背光,快七点了。晨光姗姗来迟,那条大路上的路灯得意坏了,卖力炫耀自己黯淡的光。路上除了算不上颜色的黑色,就只剩下旧旧的黏黏的橘色。橘色偶尔会被黑色割开,又融合,像做着怪相的脸,是早起劳碌的人,也可能是不眠的猫。
一个人,一个猫,走在黏液般的灯光里,是怎样的孤独。是么?是希望晨光赶紧的来,还是希望夜色慢点离开。前者,是寂寞。后者,是孤独。
一些心理学理论认为,童年期与主要养育者的不佳互动,让孤独的人没能发展出与人建立紧密链接的能力,成年后难以从与人交往中获得必要的乐趣和幸福感。这样看来,有人把孤独比作残疾,就再恰当不过了。孤独的人总喜欢缩小自己的世界,世界越小,控制感就越高,创伤就越少。寂寞者渴望不寂寞,孤独者害怕不孤独。
所以,孤独的人应该是喜欢那条路上的路灯的,因为它的光亮只够照耀自己的世界。孤独的人回家也只开着台灯,太亮的光,会照亮孤独者自己世界的小,会照亮周围世界的大,会照亮世界与自己的漠不相关。孤独者不喜欢大城市,目及城市繁华与辽阔,唤醒着自己的乏味与狭小,如残疾,被注视。一盏台灯,恰如其分的光明和温暖,仁慈的溺爱的不去动那黑暗处的遮羞布。幽光所及处,看不见吃剩的半个馒头、换下的衣服、掀开的被子、坐过的椅垫都保持着早上离开时的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没有生气,就像死了。拥抱世界的恐惧和反思处境的叹息在遮羞布下发生着剧烈的中和,让人继续麻木与平静。
柏拉图说,思考哲学就是练习死亡。而死亡是关乎人的最艰涩的形而上学问题。亚里士多德说,哲学源自惊异与闲暇。古希腊城邦施行奴隶制,公民不用劳动,当然会滋生出对世界人生的追问。但随着人自身的异化,身心和谐的古希腊人已经成了逝去的典范。现在追问形而上的问题,更多是因为困惑与孤独。
惊异与困惑、闲暇与孤独,看似两对近义词,但主体的迫切度却不同,一个是精神的消遣,一个是心灵的避难。孤独的人是困惑的,因为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孤独和孤独在个体间的普遍实存。不能与自己和谐共处的人,总会感到寂寞,不愿与他人相处的人,终会陷入孤独。任何无解的死循环,只能期待一个相对稳定的过渡态,而执着于向形而上发问的孤独者,也最终发现追问的问题本身就无比荒谬。死亡面前,生本是荒谬。试图注入荒谬以意义和趣味,又是一种荒谬。以后一种荒谬中和前一种荒谬,孤独者遇见了存在主义。
孤独者和自己和解了,小世界和大世界和解了。大世界的形而上可能永远是康德所谓的自在之物,为知性所不及。小世界和大世界原来没有界限,界限只是一个形而上的城墙,圈不住形而下的生和死。拆掉城墙的孤独者,仍然孤独。但已然没有了城墙,世界只是一个世界,本来的世界,本来的一个世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