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뭐
隔壁的男人偏爱用铅笔,偶尔也能听到他拿着钢笔在纸上轻快涂写的声音。他总是用铅笔划拉着什么,每到夜晚都会哭泣。他的呼吸声越过薄墙,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升高又归于平静。每当听到他的哭泣声,我脑海中就浮现出旋律。就算是在刷碗也会立刻拿起笔记在本子上。有些能用,有时只是记下了些无谓的东西。其中用得上的旋律有些能被做成歌,有些却不能。我将完成的歌曲命名为《1,2,3》,其实没有比定歌名更让人痛苦的事情了。但还是多亏了隔壁的男人。
房屋墙壁的厚度和钱包的厚度成正比。
我和隔壁男人都没有钱。
我是倚靠着薄薄的墙壁长大的。小时候住过房子的墙壁薄弱到哗哗直往里透风。那时候患上的感冒和鼻炎发展成了痼疾,像长在我身体里随身携带的骨头。随着楼房在台风中倒塌,妈妈和爸爸也被钢筋砸死了。他们搬运了一辈子钢筋才买来的房子,最终却换来被那房子的钢筋砸中而死的结局。老鼠尾巴都钻不进去的家倒塌了,偏偏是被那只有老鼠尾巴大小的铁块砸到。因为当时死掉的人只有我的父母,所以房主和建筑公司赔偿了非常丰厚的抚恤金。印着十几个零的存折就像是在游戏中升级得到的奖励。早在15岁我就明白了这不幸人生的结局。生活就像墙壁一样薄弱,早晚都会崩塌。我们只能轻飘飘地在这个世界上漂浮着。像海啸一般袭来的感悟让我早早成为了大人。
越是在穷乡僻壤,金钱的气味越是明显。拥有了十几个零的我不过仍是甲乙丙丁,但一看到我就亲切上前搭话的人却突然满大街都是。“周宪啊,你(的钱)还好吗?”,是那些呈现出黑红色怪笑着的大人们。我躲藏了一段时间,在16岁生日时逃离出了小区坡上的考试院。我在凌晨为了能快速跳下陡峭的山坡而摔了一大跤,伤口过了半年时间才彻底愈合。那道伤疤至今还像条虫子一样啃咬着我的膝盖。
现在我独自居住的公寓墙壁也很薄很薄,薄到可以听出隔壁家男人是在用铅笔写字还是在用钢笔写字。存折上的零至今还超过十几个,但我除了买房时拿出来用过一次,其余时间连看都不看。这不是我的东西。一旦我真正拥有了这些东西,就会变得不幸。这一道理我再清晰不过,比隔壁男人的瞳孔更加清晰透明。我深知不幸人生的矛盾所在。
隔壁男人的眼睛,是我前两天看到的。不知道他为何急急忙忙跑了下来,后背和我的肩膀撞到了一起。撞掉了我手里拿着的乐谱。“啊,对不起”,男子向后望了我一眼,呼哒哒跑下了楼梯。就是那一瞬间。让我一整天都在空想,无比牵挂的和那男人对视的一瞬间。那个场景就像巨大的吸盘一样,吸附在我的大脑、神经元、末梢神经和感知细胞的每个部位。没有一丝悲伤、晴朗空旷的瞳孔,让我怀疑他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人的恋人。
“不好意思!”
但是从一层传来的蓝色声音让我确定了。
昨天我在公寓前的花坛里倒了烟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空烟灰缸的地方了。我随意把烟灰在野花之间藏好后又点燃了一支。我打算在抽完这最后一根后去买香烟,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万元纸币。
“在花坛里倒烟灰吗?”
是隔壁男人专属的蓝色。他的声音浮现出蓝青色。我回头看,他正举着装满的烟灰缸。
“对。”
“我也偶尔会这么做。”
“你看,我现在也是出来倒烟灰的”,男人参杂使用着生疏的平语笑着说道。他将烟灰缸扣在花坛后面。
“啊,昨天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没什么事儿。”
“你是住在隔壁的人吧?”
“是的。”
“昨天看到的那个好像是乐谱,你在玩乐器吗?”男人边翻找口袋边问,蓝色泛白的头发像起伏的波涛。
“不是玩乐器…我作曲。”
“哇,好帅啊。”
“还好啦…”
“啊,不好意思。”
“嗯?”
“可以借我一根烟吗?”
男人为难地笑了。我以更为难地表情说出“我也没有了”。
然后我们一起去了便利店。在五分钟都不到的距离里,男人的话就没有停下来过。“其实我偶尔会听到吉他声,一直很好奇是谁来着。啊,不是说不舒服,你也知道咱们公寓墙有多薄。没有办法的嘛。”他说话时的声音变质成了蓝色的斑点敲打着我的耳膜。因此即便我没有明确听清他话中的意味,在每句话尾我还是会点头附和。男人独自笑着,皱了皱眉头又笑了起来。他生动的表情让我倍感尴尬,不自觉避开了视线。
“我让你感觉不舒服吗?”
“嗯?”
“总是躲避着我的眼睛。”
“因为我习惯和别人对视,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都走到这里了也没法再分开单独去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到不认识的关系吧?我去那边走吧?”他话很多,而我有些认生。干硬的罪恶感不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了解他一人独处时的颜色,就像他听得到我的吉他声一样。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眼睛有点儿疼。”
“怎么了?戴了隐形眼镜?”
男人比想象中更要随和温柔。似乎明媚的橙色和热辣的亮黄色要更适合他。可他的瞳孔总深陷在蓝色中。
“不是啦。”
“那是?”
“因为我是色听*。本来没有这么严重,可能因为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吧”,我默默眨了眨眼。未分化的感觉通道总会在瞬间打开又关闭,轻易地扰乱着我的视线。不过我已经熟悉了这种混乱的感觉。男人暂时闭上了嘴,“那么我安静一些吧?”,他小声地问我。像雨滴一样啪嗒啪嗒落下的蔚蓝色斑点。我笑了。
“不用,没关系的。”
“嗯,那我继续说啦?”
“现在也在继续说呢。”
“哈哈哈,那倒也是,”男人发出阵阵笑声。他的声音像夹杂生长在各处的苔藓一样蔓延开来,海蓝色、蔚蓝色、深蓝色。与此同时颜色的浓度也在加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周宪。”
“我是李玟赫。”
不到五分钟的路,我们走了十五分钟。我听了很多关于这个叫李玟赫的隔壁男人的故事。他25岁,是专栏作家兼论述写作老师兼作家。“足足打了三份工啊,三份!就算有五百个身体也不够用,真是。”他夸张地哎呦一声后的蔚蓝色叹气让我微微笑了出来。他从听完我的年龄后就开始说平语了。“叫我哥吧”,他说。对于他关于我工作的提问,“就是做些兼职,作曲的话有点儿…”,我含糊其辞收了尾。李玟赫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
兼职生轮流打量了我和李玟赫的脸后递出两包香烟。我拿出一张一万元找了零钱,然后递给他其中一盒烟。李玟赫抽的是浓稠薄荷味儿的香烟。李玟赫轻轻摇着烟盒说“谢啦,我会好好抽的。”我们在便利店前又抽了一支烟,各自回了家。李玟赫那天也哭了,我只好又做了个被海蓝色包围的梦。
想要生存,就有必须要抛弃掉一些东西。兼职老板敲打我头的时候,我要关闭感官。擦着大楼外墙壁差点儿跌落下来时,我试着不去感受。我要修剪掉那些不利于生存的细枝。我不再哭泣,不再感觉疼痛,抹去自己的痕迹。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不使用就会退化。唯独模糊的感官还无法独立,声音经常通过晕染色彩来妨碍本质,但只要我想抛弃还是能抛弃的。想关闭就关上了。
可是李玟赫的声波还是经常混乱我的视觉。我唯独看得到他的颜色。自从他搬来这里,我就见识到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蓝色。
李玟赫很奇怪。让我既无法放下,也无法割舍那些绵延不绝的想法。在工作途中突然工厂机器、螺丝钉零件、就连电子产品所需的指甲盖大小的配件,也全都在我眼中变成了蓝色。我吓了一跳把螺丝扫到了地上。手血流不止,不得不去医务室。经理用脚踢着我的小腿。我将缠着绷带的手背在身后低下了头。责骂从经理的牙缝中一截截钻了出来。“我不做了”,经理在我身后大吵大闹。我就这样回了家。一口气跑着爬上了陡坡的路,肺部噗,噗,噗…像是要炸开了。沿着手纹路撕裂开来的手掌伤口在疼,很疼很疼。
汗水像眼泪一样不止地落下。我在公寓前缓着气,李玟赫拿着烟灰缸下来了。李玟赫看到我后脸上短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喔。”
“啊,你好。”
“好久不见了。”
他咧嘴笑着。“啊,是啊”,我随意抹了把汗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哭了吗?”李玟赫问我。他把烟灰倒在花上。
“没有。”
“诶,完全是一张痛哭过的脸嘛。看了什么悲伤电影?”
“没有。”
“什么嘛,你今天好奇怪。”
“你又了解我多少。”
我像是在埋怨他一样。埋怨那个总是让我打开感官,总是让我混乱的李玟赫。
“一看就看出来了啊。”
“我没什么事儿。”
“是吗?那最好不过了”,李玟赫搕了搕烟灰缸。我无视他上了楼梯。后背上依附着他的视线。
“啊!你受伤了?”
他在一楼冲我喊着。我继续爬上了楼梯。李玟赫跟着跑了上来。我逃跑了。急忙随意拉上了玄关的门。我用绷带擦着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滚圆的眼泪无声无息一直流下来。李玟赫敲了两下门后就安静了。墙壁对面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是害怕我了吗?
清洗受伤的伤口是件麻烦事。肥皂泡沫渗进了裂开的肉中。我边用水冲洗着肥皂泡,边想明天一定要去医院。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晚饭也没吃。接下来该做什么工作呢。熄灭了灯,刚一倒在地板上,杂念就仿佛是在等我一样开始动摇我。李玟赫今天没有哭。我仔细斟酌着闭上了眼睛。“周宪啊,睡了吗?”,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你在听,就算不想听也都能听见吧”,李玟赫轻轻地笑了。我在身旁摸索着打开了乐谱。“你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本来就很爱管闲事呢,”他温暖的蓝色语调像水蒸气一样飘散在空气里。我在笔记本上描绘着。“我昨天和今天都很认真地在抽烟,把你给我买的香烟全都抽了…我从现在开始真的要戒了。烟价啊,哎哟。腰都要累弯了。”李玟赫一直说着没用的话,总之应该是在安慰我吧。
“周宪啊。”
“怎么了。”
“喔,我还以为你睡了。”
“没睡呢。”
我以为李玟赫要说什么你又哭了吧的话。
“我今天可以在你家睡吗?”
然而他却这样说了。“你之前还给我买了烟嘛,就是,你不是受伤了吗,我们家里还有急救箱。我带着那个过去,过去顺便还能给你做饭吃…”他支支吾吾地补充说道。“…好”,听到我回答后的李玟赫,“那我把酒也带过去?快来给我开门。”他笑着,是天蓝色的。
最终还是他先敲了我的门,然后打开走了进来。结
*色听:听到声音时,除了原本的听觉,还将伴随音符而呈现出最直观的色彩反应。一般是由于听觉和视觉的反应未分化所导致。声音和由此产生的色彩感觉以感官的共同性为基础,根据过去的经验两者之间也体现出有条件的影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