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介绍的是苏伟贞在1986年创作的《陌路》。本来是听的台湾央广的广播剧(https://m.ximalaya.com/share/album/2968014),被第二女主黎之白的人物塑造所吸引,没想到听到书的后半段,又被殷子平这大变态惊到了,于是在孔夫子买了原著来读,应该说不枉一读。虽然三十载春秋过去,但除了没涉及手机之类的当代信息手段之外,其他的生活状态并无太大差异,感情的颜色也依然鲜活。
本书的故事并不出奇,只是80年代的台湾青年男女在留学美国前后的情感波折,但作者的撰写手法很特异,主线是第一女主沈天末离开丈夫唐闳、回到台湾之后的短短一月,而主线的每个环节上,却点缀着过往的场景片段。切换甚至没有任何段落空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过渡了,竟也没有让人感到唐突——虽然恍惚间经常忘了,到底谁在谁的故事里。故事两个女主,男生都是配角,笔法则充满了台式女文青的细腻(也许是一种文艺的造作),但人物的血管分明“跳动活泼”,也就忘却了短暂的不适应了。
全书的主旨我觉得是两句话:男人,终“不能免于情欲及希望”;而女人,终归期待有个家。下面就对主要人物做逐一评述:
黎之白(要强与理性,不过是“拿一种更重的痛快掩盖不痛快”)
本书恩怨之源,情场上的快刀手。不知为什么,六年前离开深爱的男友郁以淮,只身来到美国,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等到以淮退伍、和他结婚,可是身在异乡的艰苦生活超出了她的预料——刚到那年她虽然在刷着盘子,但仍对未来有些希望,可惜这没能持续太久。和以淮在一起的时候,由于以淮的责任感,他们没有肌肤的亲密;在异乡的日子,之白却在将自己的心轻轻封闭起来之后迅速跨出了这一步,并在后续的交往中遇到了殷子平这位贵公子。我曾经很疑惑,之白看似很放得开,其实是那种非常坚毅的女性,即使身边的追求者很多,但她与以淮之间的爱是如此炽热和持久(甚至用不着那个”曾“字)——虽然以淮不是她第一任男友,但却是情感上的最后一任——很可能也是情感上真正的第一任,是什么让她毅然与过去决裂、嫁给了殷子平?我最后想,可能还是负罪感吧,对唯一的男友自己从未献出过的肉体,但在大洋彼岸,在艰苦生活后的买醉中,却轻易给了别人,黎之白无法忍受——女人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在没有人能保护她们的时候。既然“不能回去”(全书中多次提到),何不嫁给一个能让自己富足的男人?殷子平看起来就是如此合适的对象,说不定,郎才女貌的两人会有美满的未来,而远在台湾出色如以淮,终也能找到合适的归宿。
但生活常不如人愿。殷子平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即使拥有之白这样的美女妻子,仍免不了拈花惹草,更有甚者,他似乎只是把之白当作一个带到社交场上足以让其他男人艳羡的摆设,甚至不介意她也将婚姻当成摆设——后面会解析殷子平的问题。而婚后不久,郁以淮踩雷去世的消息,也传到了黎之白这里。她的世界崩塌了。做出在大洋彼岸嫁给他人的决定,已经让她痛彻心扉,而婚后殷子平的若即若离,更没能给她想要的家,原以为痛苦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没想到,男友竟也先她而去。“感情哪有长短、只有厚薄”,黎之白本来将厚而短的感情存寄于万里之外的郁以淮,所以能承受眼前生活中的不如意,但现在,它也断裂了。黎之白彻底的疏离于这个实体世界之外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虽然她的肉体游离会更早些,但直到此时,她才突然觉得自己豁达了:“以前老以为没有感情一秒钟也活不下去,现在有太多感情同样活不下去”——既然活不下去,为什么不抛下这些感情?她从此更加自由,也更有魅力,因为她道德的束缚从此彻底丧失,而那种对现实世界的疏离感与对生活的旁观者态度,更是让男人们迷恋。而她自己呢?正如隔着台北饭店那两层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看得到,摸不到、听不到,恰如她这些年的外表内里,触及痛处时,听不见叫声”。在那个她流掉不知道是唐闳还是殷子平的孩子的清冷夜里,她是否也曾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身上的伪装,捣蒜般磕头祈求那个永不再能进入轮回的可怜生命的谅解,才发现伪装已经缝合在了肉里、骨里,像极了秦川胜的面具,脱不开、放不下、甩不掉。
黎之白不爱唐闳,一点都不。在“豁达”之后遇到唐闳时,那如郁以淮般清澈的眼眸曾经让她一时间有点恍惚,她伸手抚摸唐闳面颊的动作不是挑逗,而只是对郁以淮当年抚摸她的怀念。从一开始,到最后唐闳死去,他都没能在她心中真正留下什么,殷子平是不够了解她,才会去和找唐闳劝她离婚。她和唐闳纠缠,初期只是想再看看那眼眸,而后期只是享受着耍弄这个人(以及他太太)的快感,这样的快感成了习惯,对象也不止唐闳一个。郁以淮最后找了彭衣眉作为黎之白的副本,唐闳却可能连郁以淮的副本都算不上。黎之白常常深夜在唐闳家后院的凝视,望见的不是唐家的灯,而是万里之外郁家的灯,正如她回台后梦见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去郁家看灯。就算怀孕那次想到可能是唐闳的孩子,她第一想到的也是继续以此耍弄唐闳,在她心里,仍是盼着是殷子平的孩子,即使那个人如此出格。既然活不下去,为什么不跳出来,看看别人的洋相?既然我这么惨,凭什么别人应该过得比我好?唐闳这样的男人都有人要,他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白唐闳每晚都会被她驱车经过他家后院时的引擎声勾得心浮气躁,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仿佛横行在这些男人们的后院,是她在彼岸仅有的快乐,即使只是浮盈。黎之白本来会在这样的闹剧中继续扮演下去,直到她遇到了沈天末,沈天末拯救了她。
沈天末(越活越保守的中式女性)
天末在年轻的时候还是比较自由的一个人,谈过几任朋友,还喜欢叼根烟,在被男朋友抛弃时还能在沈中砚的支持下在大庭广众下直视对方。但随着和唐闳在一起八年,她学会了让步,越来越平和,越来越不勇敢,甚至都没有真正当面斥责过黎之白,那本是一个妻子应有的权利。所以最后,她选择了离开,或者说“抛弃”(她自己认为的),因为连生气的勇气都失去了。唐闳曾经问她“是不是要办个手续”,是想还给她自由,她也没有勇气接受;而唐闳说“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在她知道唐闳死讯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愿意回去,但正如父母死时她也选择了留在唐闳身边一样,这次她最终选择求黎之白回去收拾残局,而自己留下来照顾唐闳的爸妈。“活着的人,比较重要”,沈天末是太懂事,正如张慕文所说的:“一个女人如果太明理,注定遭遇吃力,无理取闹的人,反而经年活得比大家都理直气壮”,张慕文言中的“无理取闹”,也许是想影射沈天末——因为她并不了解沈天末回来,是不是想夺走自己的丈夫——但沈天末心中的“无理取闹”,是黎之白么?可是她却“懂事”得甚至没有要黎之白一句道歉,当书末黎之白在郁以淮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这个词时,她竟然还以“谢谢你”。在成年之后,沈天末就这样活出了中式女性特有的忍辱负重与勤俭持家,与自以为“心态上外国人”的黎之白,同样让人心痛。
她也“回不去”。我经常在想,唐闳固然不爱沈天末——否则他不舍得如此伤害她,我能理解一个男人独身在大洋彼岸时寂寞中找了个女伴,但不能接受在太太远涉重洋陪伴在自己身边后还这样对待她,一冷就是四年,但凡有一点真正的感情——而不是仅凭道德或法律上的规矩,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这也就是黎之白从未爱过唐闳的其中一个原因,即使他有着这么像郁以淮的眼眸,但“有些人在感情一事上完全是个冷漠的人,她相信他什么样绝情的事都做得到”。那么天末是真的爱唐闳么?还是如沈中砚所认为的,也许只是对自己曾经选择的“倔强”坚守?可能沈天末自己也不知道,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又曾经如此努力与“懂事”地希望做好一个太太。如果爱是离不开,但她离不开的,是唐闳,还是婚姻?抑或是她视之为“后半生”的这个家?她父母离世时,为了这个“后半生”的家,她曾经选择了留在唐闳身边、不回台湾奔丧,但唐闳留下她,也许只是为了不用面对黎之白怀孕的现实而已。如果爱的是唐闳,她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会在亲友(比如沈中砚)面前(哪怕是电话里)“喋喋不休地激动”了,也不愿将僵局打破闹得彼此不可收拾,只是因为成长么,还是那个“后半生”的家,其实比唐闳更值得守护?唐闳死后,之白问天末有什么打算,天末说可能会再谈一场恋爱,但不一定会嫁给谈恋爱的那个人,为什么?是她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那么“爱”唐闳,正如唐闳还以为自己“爱”(天末认为那只是结婚承诺的代词而已)着天末?所以不应该只为那个“后半生”的家而来谈下一场恋爱,不是么,自己其实还年轻。
天末是之白在美国仅有的朋友,甚至都用不着“之一”,反过来也几乎是。黎之白接近沈天末在开始也许只是要看看为什么唐闳这样的人也有人要,中间一度甚至想把唐闳的人品倒出来给她看,但天末的纯和迂给了她全新的慰藉,那些都是黎之白所没有的——可能也是并不想要的,但体味到了,突然发现那些傻劲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天末没有之白的聪明甚至狡黠,但她却能看出之白“空心”的表皮下深藏的孤单来,也许正是因为她傻傻的,之白才愿意跟她说更多,而说了更多,就露出了自己更多的痛楚,女人才摸得到这些痛楚。也许是在天末的情绪中,之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滥情的副作用,耍弄那些男人可以,但是不是该顺带伤害他们的爱人呢?虽然之白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大洋彼岸满眼都是白皮肤蓝眼睛的鬼佬海里,在作为殷子平太太衣食无忧的生活里,如果连男人都不能逗,是不是太乏味了?——但对于天末,她还是充满了歉意,这,多少让她在之后的人生中有所收敛。
沈中砚(最善良的男人)
作为沈天末的千年备胎,沈中砚是个非常好的男人,有自己的追求、但不会强迫别人,对男女间的责任(比如婚前性生活)有着如郁以淮同样的坚守。虽然天末并不爱他,但他对天末的好却是那样安详和持久。和唐闳、殷子平的“情欲”不同,沈中砚和郁以淮终“不能免”的是“希望”,中砚的希望就是天末在美国撞南墙而回头,但天末一撞就是四年,而中砚终于也娶了张慕文。老天没有亏待中砚,慕文是本书中的完美女性——至少对丈夫而言是这样,她和黎之白一样聪慧、果敢,因聪慧衍生出淡薄与体贴,因果敢衍生出简洁与信赖。只是,她没有经历过大洋彼岸冬夜的寒风与孤寂,没有体味过在街角电话亭投入硬币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诉苦的落寞,所以,她可以比黎之白离幸福近一些。如果说沈中砚接近唐闳的反面,那么张慕文则能更准确地视作黎之白的反面,如果之白不出去,也许她也能和郁以淮呆在台北或另外一个小镇,过着张慕文的生活。
这样要强的女性,常常免于小伤,却可能招致致命伤——当天末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当中砚陪着她直到深夜的时候,当张慕文用轻松的口吻问:“天末出了什么问题?”话一出口,就能听到她心里的创。她不是不知道中砚的这个青梅竹马,也能在与中砚的相处中感觉到他记忆封存的某处秘密,但聪明如她,不会轻易去掀开。但当这个秘密真的重现时,坚毅理性如她,也禁不住失声掩面,“她只是没料及自己这么难过,而且,真盼望他回家来”。就在这一刻,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从来不能学着“无理取闹”一次,即使是对自己应得的权利,仍保持着那份淡雅与“明理”,做给谁看?其实沈天末只是从美国回来了,她也不是说要来抢沈中砚,就算要抢,中砚也未必舍得下慕文,但即使是离终点还差了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慕文仍然泪流满面,这才是爱,直接出自男女情绪的本身而非单纯维护家庭,不是么?中砚是那种会在结婚前夜问未婚妻“如果我们将来离婚,你会怎么样?”的耿直boy,因为他心里还装着一个正撞南墙的天末,他怕的不是天末回来,而是自己因此而对慕文不够好;而慕文同样是回答“没有想过。总得活下去吧?”的率真girl。幸亏,老天也没有亏待慕文,中砚是本书中最善良、有责任心的男人,她用不着尝试原有世界崩塌了再活下去的方式,像黎之白那样。
殷子平(边城浪子)
黎之白以为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就能少受一点伤,特别在异乡,思念的味道太浓烈,浓得让她几乎燃烧起来。但她不是唯一一个包裹自己的人,她的丈夫也是。殷子平是富家子,原来念政治学,后避世到小镇。在本书所有的男人中,他能力上是最强的,聪颖、俊秀,和黎之白是天生的一对。在那个异乡的小镇上,能认识之白并与她结为伉俪,虽出乎他的预料,但并不让他后悔。虽然出入花丛,但愿意娶一个女人当自己一生的伴侣,殷子平必然还是认真考虑过的,否则没有人能逼迫他,连政坛都能抛弃,何况一段恋情?大家都以为殷子平游戏人间不会寂寞,其实,在那群一搭讪就能出去的女人身边,他只会觉得更孤单。而黎之白不同,殷子平喜欢她的冷,锐利的锋芒和稍纵即逝的忧郁,也许这次可以试试看?也算是对自己浪荡生活的一个句号。
但他也错了。他以为以自己的出身与能力,女人能接近自己就沾沾自喜了,能嫁给自己,必然会全心攀附、做个合格的太太。就算自己将来仍有些绯闻,他也准备好了一整套策略,来应对黎之白未来的咄咄。但他没想到的是,之白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洒脱,她的情感,那短而浓的部分,已经锁在心里,再没能力给出来;更要命的是,之白对他拈花惹草的习惯,竟不以为忤。黎之白婚后很快发现殷子平“异于常人”,殷子平对之白其实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个人都觉察出了对方对自己的“冷”,也都想改善与对方的关系,但他俩都太要强,不愿自己先让步,终至僵局。在节日殷子平常常约其他女孩出去玩,将之白留单,之白觉得他是无所顾忌,其实,殷子平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包括在舞场上对其他女孩的过分殷勤)。殷子平其实是一直在努力唤起黎之白的嫉妒,但发现她始终不为所动;黎之白和其他男人的交往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忍住不发作。男人的自尊心有很多种,很多是只许自己风流不让太太出门,而殷子平的,是希望能从之白处得到比自己给予更多的爱,哪怕是嫉妒咆哮也可以。他站在唐闳研究所的必经之路上等之白,跟之白摊牌离婚,都是想占上风,意思就是我可以这样风流,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的太太一样,要么咆哮,要么跟我离婚?如果说黎之白一直以激怒她的迷恋者为乐,殷子平的愿望却是激怒黎之白,可是,她却将婚姻轻巧地批在身上、露出香肩,向他莞尔一笑,妩媚得让围观的男人们倾倒。
听广播剧的时候,我一直没理解,殷子平怎么会放任黎之白和别人交往,他真的只是游戏人间还觉得男女要平等么,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更洒脱一些,不要结婚?结了婚,他与他的上流社会家族也没急着让黎之白生出子嗣,所以结婚难道只是为彼此的浪荡生活找块遮羞布么?但他俩婚后的做派早就被旁人非议已久,遮羞布不是在越帮越忙么?如果他不在乎黎之白,为什么后期要一直找她谈离婚,而且在公众场合和其他女性如此亲昵,难道是生怕黎之白看不到么?当我反复阅读殷子平的文段时,却渐渐触到一些痛楚来,不仅有黎之白的痛楚,也有殷子平自己的。即使是花花公子,也渴望有人真的在乎他,和之白相比,他只是将心埋得更深、用“要强”与“虚荣”把自己包得更紧。可以想象,在与黎之白独处的深夜,激情之余,他也许渴望的是意中人斜躺身侧、情意绵绵,而非靠在窗侧抽着烟掉入自己思绪的万丈深渊里。我想,在婚后殷子平重新去找其他女人之前,黎之白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伤害过他的,也许就当她正擦拭自己伤口的刹那。之白曾提议两人一起去看下心理医生、缓解家里冷漠的气氛,殷子平拒绝了,他要的不是黎之白所想要的看似和睦的“家”这层躯壳——作为上流社会家庭的孩子,他想必深深体会过并憎恨着这样的虚假——他只是想要黎之白,想要她在乎自己,这不是心理医生的范畴。
唐闳死的那晚,殷子平约出唐闳,仍是希望后者劝之白同意离婚。出于自尊心,殷子平从未将自己与黎之白的感情牵涉到第三人,虽然他和她的生活中一直不缺乏第三人。这次他约出唐闳,在劝之白离婚的同时,应该是已经下了在回到统一起跑线后、要和唐闳公平争夺黎之白的决心——在爱情的跷跷板上,总要有一个人愿意先让步,在冷战了多年之后,殷子平终于为黎之白克服了自己的怯懦与虚荣。这对于一般人而言不可思议,但发生在殷子平身上却并不出格。后期他一直以为只要和之白离婚,自己就能重燃斗志,和之白重新开始,甚至用自己从此的洁身自好作为代价,即使之白跟他说过很多次:太迟了。只是他不明白,唐闳并不是他的对面——之白当然从来没跟他说过郁以淮的事,之白在那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朋友,不是男人。
唐闳当晚喝完酒回去的时候,也许是站在了黎之白每天晚上停车窥视他家灯火的位置,等待那个女人回来——虽然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回了台北,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再回来,也不见得再会见他——结果死亡比黎之白先来。他和殷子平都不会明白,黎之白并不爱他俩,和殷子平只是因为想有个家——而这正是殷子平所痛恨的,和唐闳则是因为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已经死去的郁以淮。唐闳书房的灯是为她亮的,但她的心早已给了别人,虽然那个人从未拥有她的肉体。在沈天末赴美之后,唐闳与黎之白迅速变冷,而后,他与天末之间也逐渐变冷,是因为这一系列剧烈的变故,让他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么?还是,因为他已分不清。在沈天末回台的时候,唐闳给父母打电话,希望父母去安抚她;在黎之白回台的时候,唐闳却给沈天末打了电话,告诉她之白也回去了;虽然他也许是个情感淡漠、自私且不懂得珍惜的人,但在他的心中,到底谁比较重要?直到临死的一刻,他自己知道么?
郁以淮(“你嫁给别人那年我就该疯了”)
当黎之白回台后看见郁以淮还活着的时候,她骂出了“混蛋”,像她那样要强的女性,本来是不会这样失控的。但后来面对彭衣眉的时候,黎之白依旧反应过激,将自己十八般武艺使出、尽情攻击对方。其实在结识沈天末之后,她好久没有如此锋芒毕露了,但面对和郁以淮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法再淡定。只有在郁以淮的结界中,她才能脱掉虚幻的成熟,回到最初的简单。她觉得自己的放浪形骸都是郁以淮造成的,其实,她并不是郁以淮毁掉的,而郁以淮却确确实实地被她毁掉了。
郁以淮是黎之白情感上的最后一任男友,他俩的感情是本书中最纯粹且真挚的,超过了沈中砚与张慕文(多少有沈天末的阴影)、唐闳与沈天末(即使之白不出,唐闳也不是个好丈夫、好情人)以及郁以淮与彭衣眉(黎之白的阴影遍布角落),更不要说黎之白与殷子平这一对了。彼此分离之后,两人都浓烈地思念着对方,导致黎之白在大洋彼岸从此封闭了心灵,而郁以淮最终找了个她的副本组织家庭。郁以淮从没碰过黎之白,即使两人一起度过长夜——而且是以情侣关系,不是沈天末与沈中砚那样只是密友,以淮一直以此为傲,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责任感是如此重要——以致于多年后当黎之白遇到唐闳,即使他有以淮般清澈的眼眸,她也无法再爱上,因为唐闳完全不具备郁以淮式的品德。但郁以淮并没有想到的是,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和之白从此陌路。如果他俩有过,即使之白在大洋彼岸与他人有了亲密关系,她也不会如此痛苦、在纯爱的思念与现实的困境间,选择了向命运低头。
黎之白可能想象过,得知自己要结婚后,以淮会是什么心情,但她劝自己说以淮的条件不差,可以找到比自己更合适(用之白自己的话,是更“好”)的另一半。但她可能还是想简单了。郁以淮是本书中被命运伤得最重的人。沈天末,有沈中砚与唐家爸妈在支持她,而且时过境迁,她还是能开始新的恋情,继而组织新的家庭;黎之白,当她回到美国,有一个准备重新求婚的殷子平来等着她,虽然他特立独行、异于常人,但他其实坚毅,对自己的选择不会有动摇;沈中砚、张慕文,已经在沈天末的回归中印证了彼此对爱情与婚姻的忠贞,他们从此只会更无嫌隙;只有郁以淮,在挨过痛苦后,选择了很像黎之白的彭衣眉为妻,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结果只是自我惩罚”。当他每天看着这个黎之白的副本,想着的却是黎之白,他和彭衣眉之间,如何顺利地走向幸福呢?郁以淮并没有踩到雷,但他在那一年,的确可能已经死了,只是可怜了彭衣眉。他曾经以为黎之白会因死讯而赶回台北,并为她设计了一系列圈套让她痛苦——当然最终还是“希望”她能回头。但他也是想简单了。之白没有勇气回来,她的心在嫁给殷子平的时候已经封存起来了,那一刻,她可以把封存的地址也忘掉了。而如今,她的归来,在郁以淮与彭衣眉原来就脆弱的婚姻上,又重重踢了一脚。
我经常在想,如果黎之白没有出去,与郁以淮结婚、成为张慕文、住在一个小镇上,爱情是显然圆满了,但她会真正如意吗?其实,黎之白是有着一颗向往远方的心的。人就是这样,眼前与远方、现实和希望、幸福与憧憬都是我们想要的,但常不能得兼,那么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对得起爱自己人的心,是不是就能帮我们找到对的路、对的人?(全文完,铁魔于2018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