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八十年来最冷的冬天。
刚过初冬,镇上就突降大雪,带来飒飒的寒气。早点铺蒸腾的热气在漫天飞雪中氤氲,依稀给人以疏离的温暖。不远处的机器作坊,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正对着几把锈锁吹胡子瞪眼。作坊里传出清越的昆剧,咿咿呀呀,偶尔还伴有风铃滴溜溜的响声,带着犹疑的欢快。
“听说,老头先前是个锁匠。”阿秋站在茫茫大雪中,白涂料漆过的铁皮几乎与大雪融为一体。她偏头伫立,想起一年前主人临行前的交代:务必将信交与白胡子手中。
她捏着信,略作斟酌。目光饶有兴趣地望向作坊。所谓镇中美景,白雪红墙,千年如此,如今这作坊青砖黛瓦,如一狐之腋,却也引来了许多的飞短流长。老头如此执着,这其中可有什么秘密?
她眼睛一眯,轻敲作坊大门。
闻声,白胡子老头停下手里的工作,飘飘然一睹,只见一个五尺多高的白色机器人,虽然钢筋铁骨,看来竟瘦瘦弱弱,目光如炬,莞尔而笑。
只见老头眼角一颤,眼里倏地竟闪过一丝恐惧,凄凄然的神色似乎又带着几分悲伤,他压着嗓子,抿抿嘴,“进来吧。”
沉沉的嗓音让阿秋心里一惊。事情果真没表面那么简单。
“我受托青门,想你已知晓。这是一年前我的主人亲笔所写。他叮嘱我务必在今日交与你手,请过目。”
“今日。”老头低头喃喃一句,目光深深藏着惊恐之色,语气却古井无波,“他算得一向准,那他现在在哪?”
阿秋没法说,她觉得这件事情颇为奇怪。她记起一年前主人形色匆匆,走时也未曾告她将要去哪,这一切,阿秋只不去想。
老头急切地拆开信,眉目拧成疙瘩:
歙州十月,披云锋前; 桃花灿烂,酒中知仙; 渔舟唱晚,雁阵惊寒。若能得闲,但往一观。
阿秋扶扶额角,主人出身青门,最善摆弄玄虚,直到如今真当有急事,竟也要先卖弄几分,这厮猖狂偏执,倒真有青门当年玄衣长衫,乌帽高足的遗风。不知此番白胡子老头可猜出几分?
白胡子姓白名景,少为柴桑一锁匠,却有奇才。外界传闻白景安世默识,虽为不羁之材,惜与青门有勾结,徽州知州早年间下令追查此事,一月过后就不了了之,阿秋想来,他总有些能耐。
果然,须臾间老头便拍拍信,嘴中絮絮念着什么,似是了然。他胡子一颤,长目轻提,缓缓道来:“徽州,苏州,洪州。行迹不远,他这是让我去找他。年前他将此信交与你,必已料到如今境况,到了今天他危在旦夕,甚至不幸殒命了,他在哪,青门就在哪,我必是要追随的。”
“这么说,您要启程?”
“是啊,”白胡子老头笑笑,“出生入死,暗礁险滩,刀山火海,不负兄弟之义。小机器人,你留在这里等我吧,青门不能灭啊。”
阿秋点头,她是青门之子,现在青门沦落,她知道自己需要一场与命运的赌注。
二
青门,燃灯紫阁未归日,开定青门又见春,当年青门宗主特立独行,笔酣墨饱,特把“玄门”改为“青门”。而世人眼中青门乃是灞桥伤柳处,天人两隔地,青门十徒一侠,五客一贼,养育出不少英雄儿女,更多的却是败夫走卒。
最为世俗所诟病的是,历代青门之子,即掌管青门诸物的大人物,尽是机器人。他门别派虽有传男传女,传长传幼之分,却无人机之别。直到这一代,青门之子的主人江疏才重新掌权,结束了多年的门内纠葛。
时年初冬,江疏有感是否青门落败与旧党复燃有关,急赴徽,苏,洪三州调查,传闻死于非命。白景复出,一路追查,最终竟杳无讯息。人人都传青门俱亡,世上再无此门派。
而阿秋,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阿秋在机器作坊中,做着老头的旧业,名曰“白柒坊”。
天都六年的徽州红镇,高官显赫所居之地。高头大马,铜锣铁鼓,夜夜如昼。三丈红墙,墙后金银不计数,红镇城门大开,来往如织。在南门一道万金悬赏令前,人头攒动。上有皇帝亲印,将军旁书,道江湖四派,除北河,青门,如今只剩两派,分别为峰宗,七寨。峰宗善剑,北河使拳,青门玄术,七寨用毒。望募有德之士,向南征讨,除天下之忧,稳山河之固,戮力同心,除二派,绝后患,壮士一命,不啻万金。
这一则消息贴出,浮沉已久的故事又隐隐萌芽。说书先生口中的宫廷秘闻,在历史的蚕蛹中挣扎而出。三十年前,天下初定,玉玺却不知所踪,无玺无帝,无帝无国。宫里秘而不宣。有言玉玺藏于四派中,有祸国之心,于时乱党益盛,心怀天下者隐于市野,帝阙昏聩,八方来军征讨,四派以青门为首全力出击,大败敌军。皇帝却因此生疑,倾国之力欲剿灭青门,国军所至,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未完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