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我觉得应该帮帮幸苦了一辈子的母亲,父亲。于是檐前的老公鸡第一声叫鸣时,我就起来了。我要跟父母到哒嘛河绊拉纤去。
母亲怎么也不愿意带上我,她说我吃不了那苦。父亲看了看我,说:“想去就去吧!也不小了。
一到河边,叔叔,伯伯,大哥,他们都把自己扒了个精光。拉起坎在肩上的姜绳,往河里一步步艰难的移去……
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脱裤子和衣服。我觉得太羞人了。父亲走过来,“脱掉,沾到海水衣服容易破,还湿了又出汗,穿在身上会得关节炎。
”我看了看父亲黑的发亮的身体,和长年被姜绳坎的又黒又红的,一条条长长的烙印。闭上眼睛,眼也不眨地一件件脱完。扔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尾随在父亲身后,跟着他一步一步坚难的向前走去。
一位位大伯,大叔,看到我直说:“阿强能吃苦,必是人上人!……”我害羞的一句话也不敢回,直抱拳微笑。
一条大货船来了,大伙儿吆喝着:“嗨嗨……呦呦……”我也跟着他们不停的吆喝。我发现一个秘密,每吆喝一声,肩上的绳梭仿佛轻了很多很多.。一会儿,我的肩膀被绳梭刮的血淋淋一大块。我很想卸下,令肩膀疼的发烫要流血的绳梭逃跑。可看了看父亲幽黑发亮长年被绳烙的像水沟一样的肩膀,于是闭上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坚难地踩着溅起的水花。
我看见岸边很多洗衣姑娘拿着搓衣棒直打,眼睛却时不时往我们盯着直看。大牛哥最爱开玩笑,当他将走过大嫂旁边时,故意大脚一蹦,那飞起的大浪直打大嫂,大婶姑娘们脸上。有一个大嫂一边呵呵直笑笑着骂道:该死的拉绳佬……捡起一石头朝我们扔来。那飞起的水花溅在我脸上,愉悦无比。那大嫂拔起水直朝我们飞来,大家又嗨嗨嗨喽直叫……我觉得这一叫比每一次的声音都好听,仿佛是舞台上的大合唱奏鸣曲。
肚子有点饿了,也不知道是几点,又累也饿的我再也没办法溶进他们的世界了。我往后一看,啊!还有两个大嫂也在拉纤。她们没光着全身,一个穿着花短裤,围着红肚兜,一个穿着红短裤,围着花肚兜。晒得乌黒发亮的身体,和一双满是烙印的双肩。一看也是长年在这河上烙下的岁月印记。
大家又吆喝起来了,肩膀疼的我再也跟着吆喝不起来了。只管闭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跟在父亲背后,简直爬行地坚难的向前匍匐前进。
父亲时不时往后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担心我受不了这苦,他害怕我的肩膀受不了。我朝父亲扮鬼脸:父亲一看,可能放心了,也没再往后看,直时不时朝我竖大母指。
终于大家停下来休息了,我前脚一趔趄,往水里栽去……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我听到院子里,父亲跟母亲说:就你惯养的,还说帮我们赚钱,哪儿知道还是累赘。反过来要我们照顾他了。看那细皮嫩肉被剐的,不到一礼拜还结不了壳呢。“”母亲说:有这心难得,老头子。
一会儿我听见隔壁的三婶又来了,还有五婶……她们说:给阿强补补,就这些自家生的蛋,吃了好,晚上时用布包一一个蛋在肩上敷敷,消肿去炎结壳快。
我真恨自己没用,用父亲的话说:增加负担。
我们村上有三十户人家,但有十多个姓。很多都是异乡迁来的,所以大家都特别团结。地头蛇也有,但近年开放到外面发展去了。剩下些年纪大又没文化,所以只有一年四季在河绊里拉纤营生养家糊口。
有些人本来经常打鱼卖钱的,可近些年都被承包户承包。刚开始很多村名也闹事,经常在海上打的血淋淋回家。近年为不惹事,村民们觉得还是拉纤好。
其实拉纤也不好,很多叔叔伯伯们半年没有就得风湿病,骨头病了。特别是寒冬时,冰冻的河面不是人能站的,而且又不能穿衣服,穿着衣服会淋湿其实也跟没穿一样,用父亲的话说。如果实在太冷时,他们会穿上水衣,但行走不方便,所以通常宁选择挨冻也不穿。
得骨头病的其实很多啊!父亲每逢变天时,骨头就会痛的咯咯直叫。有时看到父亲痛的直打滚。
有几次我看见又帮不了父亲,医生也没办法,对那些病,顶多开些治痛药。有几次看的我只有陪在一边流泪。
有一个秋殇婶也是,年轻时刚生完孩子第一个月,就跟着大伙到河里拉纤。第二年她就不知道为什么?脚就不能走路了。有人说是生了小孩的女人没半年不能下冷水,也有说:算命的说她是这命,不然也活不到三十岁。也有人说她老公砍了门前的一棵古枫神树。总之什么说法也有,还好,她老公好,每天像太后娘娘一样抱她上床,吃饭,客厅,门口坐着。
听说她坐了竹椅看了四十年河绊了。很多年没看到她的我,去年回老家时终于看到她了。
儿子一见说是骷髅,我拧了儿子屁股一把,儿子还说:本来就是骷髅,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朝秋殇婶道歉,说:小孩不懂事,乱说话,别计较。婶。“
”她咧着看不见牙齿的大嘴,呵呵直笑……“没事,习惯了!四十年了。
”我心里突然一阵揪疼,怎会有这样的命运呢?
纤夫河啊!纤夫河啊!你是岁月是一首古老的歌;你的身影,你的沧桑是条岁月的河。
不知道哪家又飘来一阵阵歌声:
上有江水凶
下有滩流险
摸石头哟
大浪过
三声号子响
出大峡
龙头西的靠头水恶
老乡,扯哟
走过这趟
尝尝我的豆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