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到底是什么,那时我不知道,但隐隐约约的,我觉得青春正离我而去。 可能是自己开始在为明天感到担忧,可能是因为不再嚷着叫着要一醉方休,或者只是孤独不再需要用朋友来填补了。
若即若离的感觉折磨着我,我还站在青春的尾巴上,还是已经摔下去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尽归我的意愿? 但青春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我这般折磨。
我决定亲自把青春的尾巴踩断,早日结束回忆,而奔向未来。
我喜欢给自己做标记。 开始追求梦想我就在花盆里种一颗种子,失恋我就抓一把沙跑到楼顶去扬了,放弃音乐我就把吉他送给朋友。 我想,起码有一个实际存在的东西证明着那些曾发生过的事。 这是我自己刻下的人生里程。
这样,我的告别青春就太需要一个仪式了。
我告诉自己,这是青春的晚宴,最后的狂欢。
但其实自己是痛苦的,都是自作自受的诀别,无聊透顶冷笑自嘲而已。 甘会来,苦不尽。 苟且无穷无尽,远方渐行渐远。 我认。
于是我买一张票,冲到音乐节现场。
痛苦就大笑,告别就狂欢 。
天空仿佛得知一切,扬起一片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纵情奔跑,又印证狂欢。今天的音乐节会和我一样纵情,今天的摇滚会和我一样声嘶力竭,今天的吉他会和我一样,自寻痛楚,孤声长鸣。
记忆便披上了一层狂欢癫疯的外衣,金属的画面充斥满我的“告别之日”。
一个个摇滚手势划破天空,一声声鼓点敲在心上,我看着一个个留着长发的歌手莫名兴奋。我把声音唱哑,把鞋跳破,蹦到每一个细胞都沉睡,癫到看见过往的一个个我。
雨淅沥沥的下,我和新朋友们撕碎身上的雨衣,冲着屋檐下躲雨的人放声大笑,穿过雨幕,畅谈嘶吼,污言秽语汇在雨中流进下水道。
一切都如我想象一般完美的结束,我以为我的青春也如想象一般完美结束了。
时光里所有的自己同现在的我挥手告别,他们或溺于黑暗中,或奔于山路上,或立在房顶上与太阳争辉。全都与我背弛而去。
晚上我在寝室漆黑的角落发呆,耳朵边仿佛响起音乐节上的歌声,“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音乐节的票安稳的躺在桌子上,或许明天便被风不知吹往何处而去,就像我埋下的种子,扬起的沙,送朋友的吉他。 事实荒诞嘻皮。 种的种子没发芽,留一花盆荒芜,扬起的沙没飞向远方,全被风吹到我的嘴里,吉他没送给朋友,被爸爸扔到很远的地方。而我,一眼失望,一脸泥沙,一阵尴尬。
那桌子上用过的票呢?
一点也不浪漫。
青春已离我而去,我确信。
时隔一年,我再回到这癫疯过的地方。这次却不是为了怀念或者告别。
一年前的票没被风吹走,放在桌上叠了一堆灰尘,皱得认不出来,可风还是没来,我实在忍不住,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忘了票的事。
我心沉,面容严肃。
现在的我穿着保安的衣服站在音乐节现场,这是我的工作,两天,180块,从音乐节开始到结束。我需要这些钱。
旁边有两个中年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忽然转过头问我,“你们多少的工资?” “90一天。” “这可真低。” 说完他用一种调戏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转回头很开心的和旁边人接着聊。他们就这么在雨中,直到皮包湿透,聊无可聊,然后一转眼消失不见。奇怪的大人。
我是工作人员,四周的人都与我不一样。
我不苟言笑,直勾勾的,眼睁睁的。只有换班的时候躬起身子点一支烟。其他时候我是一颗松树,立着,定着,但这只是身体。
我自顾活络着内心,思绪纵情奔跑。眼前仿佛在播放一部无声影片,人影如云烟一般飘飘散散。
上次我在这个地方,同一群人划破雨幕,在乌云下高歌起舞,看着躲在屋檐下的人,看着沉默在雨中的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现在角色转换,是我轻狂的影子走远了?
不,我仍旧年轻。
我的心比那个时候还要年轻。
天依然下起了雨,只是比上次大了很多。雨把身上的劣质雨衣打得破破烂烂。我也没有享受雨水洗礼的觉悟,任这一纸雨衣吊在身上摇摇晃晃。
年轻是什么?
是挥洒?放肆?沉于伤痛的情深?恬不知耻的矫情?
这些都是年轻,但已经过去了,我还有另一个青春。
天空放弃愤怒,白色巨兽翻滚出来,黑暗一点点枯萎。天晴了。
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突然愤怒起来,大喊,“你怎么停了,快下雨啊,快下雨啊!” 他紧紧的攥着还没卖出去的雨衣,指着天空大骂,又哀怜的向天空求情。“快下雨啊,我求你你快下雨啊”
声音嘶哑,却震在耳边,“快下雨,你快下雨啊……” 方言逗的旁边的人笑了起来,有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笑得理直气壮,笑得高高在上。笑在别人的心坎上。
中年人不闻不问,仿佛都与自己无关,嘶哑的重复着“快下雨”。然后人们开始沉默,走远,消失。他们不需要雨衣了,他们也不需要放晴的天空,也不需要阳光。他们今天同世界的交流告一段落,该回去睡了。
中年男人也已经消失无踪。
那么我应该一直沉默下去,尽力冷眼嗤笑?
不。
我要说,要笑。
我才咧开嘴,身上的雨滴就轻盈起来。扯掉挂在身上的雨衣,仿佛一切也没有这么沉重,
我不是屈服,也没同任何人谈妥,我只是想试着去谈一谈。
我张嘴,没有雷鸣之音,没有恍然大悟,我就是想随便说几句,同人们打个招呼,问句安好,指一指路,送美丽的姑娘一句赞美赞美。
沉默远去吧,冷眼远去吧,不开口的反抗远去吧。
并不是大度,亦不是包容,亦不是妥协。我随时准备开口,我随时准备着表达,也随时准备着倾听。
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没变的,工资还是80;变了的,工作时间从8小时变成了12小时;没变的,我同以前一样勃然大怒;变了的,我不再沉默,暗做决定。
不满的气氛散发开来,大家的脸上都变得如乌云一样难看,我便开口提了这事。于是所有人在大巴车上闹了起来,有人愤愤不平等说法,有人暗中撺掇明天罢工不去,有人开口要涨工资。大巴在路上折腾了一个钟头,一个钟头里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明确表明工资不会加,二是这辆大巴的负责人成了众矢之的,他也是学生群体中一员,两面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交流以失败告终,成功者面露愧疚沾沾自喜。
我叹一口气,附和着撺掇罢工的人。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们被撩动了起来,群情激奋大喊罢工。当然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他们自己挣的,一致通过的话就是大家白干一天的后果。
负责人开始一个个安慰,不满的人们在群里热火朝天讨论,讨论无果,有人退群表决心,我紧跟其后。走之前我义正言辞喊到:“不能助长不讲信用的牟利手段,不能屈服于上位者的欺压。”然后心安的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我的闭口禅被打破,我朝天大笑,又复大吼。一路而去。
次日,我起床已临近中午,得知就我与另外两个无关大局的同学罢工,其他人早早又坐着大巴去了。
笑一笑,我比他们还年轻,我仍然热衷反抗,只是反抗没把我们继续拴在一起了。我仍然挥洒,仍然放肆,仍然恬不知耻的矫情,我仍然在青春里。
回头看见一张飘在垃圾站上空的票,想起那莫名其妙的告别青春,我决定继续留起长发。
每次回头看都以为青春走远了,其实还在。
青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