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前走总是要不可避免地丢掉一些过去,就像曾经墙上厚厚的挂历,即使不撕掉也不可能再翻回来。接受自己改变,也不要意外别人的翻新。”
晚上和舅妈微信说下雨了,她问我下雨会不会怕?我听着其实有点莫名其妙,因为从小到大就没害怕过,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都这么大了)。
退出聊天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小时候如果正好赶上周末或者放学后遇到雨天,尤其是会打雷的雨天,我是很兴奋的。理由其实很无聊,就是会马上站起来拔掉电视电源,然后再和姥姥一起巡视整个房间,把电源通通关掉,之后我俩就一起坐在靠窗边的炕上,看着雨势一点点变大,判断这是阵雨还是会下很久。看着窗外的菜园里被雨浇打的叶子,润湿的泥土,渐渐积水的垄沟。因为没开灯,屋子里很暗,待久了会有点困倦,姥姥通常会走到门口,看看远处的天边是晴还是云,没办法拾掇院子,她就在房内规整屋子,总是闲不下来。
那样的时刻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最爱的电视不能开,室内光线暗也不被允许看书,最多会把自己的柜子和抽屉整理一下,然而那些东西我一天摸八百遍,所谓整理,不过就是拿出来,再原样摆回去。折腾完就接着坐在那儿等着时间过去,等雨停,或者至少不再打雷。
这些事现在讲起来只能概括为乏善可陈,没有任何一点是值得我特殊记忆的,然而它就这样鲜活在我的脑海里。每个夏天总会下很多场雨,打很多次雷,姥姥里屋外屋的忙碌,做着些看不出效果的家务。我拉开抽屉,翻出收藏多年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把里面的戒指手链一个个戴上又重新装回去,再拿出舅舅给我的九连环,左右摆弄一下,解不开,把它塞到抽屉最里面藏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关上抽屉,转身拿出我的存钱罐开始数钱,如此反复可以消磨掉一个下午。
那时候不觉得时间金贵,每一个当下就只是为过而过,如果有选择甚至可以不过。老师会说中学大学的自由和广阔,长辈会谈那些“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的事,小孩子的世界太有限,总以为长大就是人生所有的意义。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奋勇向前。
后来搬出姥姥家的时候,抽屉里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带走。玩了十几年,以为杂物属于抽屉,抽屉属于我,即使我不住在这儿,柜子也会替我保管好。之后弟弟搬进去,他一点点长大,也一点点在那间屋子里占据更多的位置。直到几年前,我随手拉开很久没有探望过的抽屉,才发现它变了很多,痕迹斑驳的旧物和弟弟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散落在角落的盒子似乎还缺了角。我轻轻拿起来没忍心再多看一眼就匆匆放下,合上抽屉,此后再也没打开过。
北方的夏天依然多雨,在那个我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园子里的菜种了一轮又一轮,狗从后院搬到前院,我唯一能够得到的那棵樱桃树被砍掉,新的生命降临,对面邻居家门口不再种夜来香,每次回去也没有熟悉的脸再和我寒暄。周围的人家渐渐搬离,留下一排愈发灰白的杖子和墙壁。
想起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不是因为怀旧,而是越来越明白,人向前走总是要不可避免地丢掉一些过去,就像曾经墙上厚厚的挂历,即使不撕掉也不可能再翻回来。接受自己改变,也不要意外别人的翻新,我们都会在某一个夜晚最后一次打开自己的抽屉,仔仔细细地摆放好里面的物件,然后郑重地把它交给时间之海去沉没。
这样的话,记得或是忘了都没关系,不要不舍得也不要心怀愧疚,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总要学会一点成年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