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屋顶,坐到镬耳边上,双脚悬空,下边檐墙雕着龙凤呈祥,斜阳残光打过来,给镀了一层金。我靠上那水磨青砖上,晃晃脚,晒着晚霞。
突然下边的石板路面上传来一声轻咳,吓我一抖,险些往后摔下左边的屋脊上。微微探头往下看,虚惊一场,是旁边茶楼的王伯。
“小心点,无事爬什么屋脊啊,摔着怎么办?!”他仰头说着,负着手,老脸映着霞光,清晰了几条皱纹,暗红唐装上的云纹也闪着金光。
我笑笑,“都怪你吓我,还以为是陈太回来了呢!”
他摆摆手道:“陈太约了几个师奶去打麻将了。你小心点吧!没事爬什么屋脊啊,多危险。现在的细路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听讲 。关叔也真是的,这时候还不来,肯定是想放我飞机!”他转过身往小门里去。
红色的木门嵌在水黑的墙里,挂了个小灯笼,王伯又伸手把灯笼给点了,昏黄地亮着,恰好照清了这狭小的石板路。他又转身说着:“灯给你点着,下来时候小心点。还有,明早过来我这边,阿婆说要做滑鸡粥给你吃。”之后,摆摆手,我笑与霞光相送。
放眼过去是一片密密匝匝的镬耳屋,远远那边冒着炊烟,家煮的糯米鸡顺着风过来勾我的馋虫。正对面是小街,不过这会也没什么人了。要再早些,什么鹌鹑蛋凉粉草豆腐花生糖,还有哪家阿婆自种的荔枝和黄皮果。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李婶的红米酒。
旁边王伯的茶楼闹哄哄的和这边陈老爷的宅子形成正比,其实这也是我爱爬这边屋顶的原因。不过就是陈太有点吓人,被她逮到肯定得说我一个下午。
我把脚放回那边屋脊上,踏着砖瓦,往下看,是小院。摆了些杂物,养着几株竹子,还有两盆桂花。先前下边小角其实还有乘小梯,是供陈少爬上来用的。
其实爬屋脊是陈少带起来的。镬耳的位置恰好可以从山墙的小窗里瞧见王伯的孙女。趁着暮晚没人偷偷摸摸与月牙一同偷窥。
那边小窗里头点着水火,而王小姐则伏案读着书。那会她脸上的胭脂应该还没洗去,唇嫣红嫣红的,平日里盘着的髻解下,用丝带扎起。映着火光,眉眼柔和,眸子里流动着暖。说真的,是个美人。
陈少没少拉我一同,不过我到底是对自家妹妹动不起什么心思。不过,平日里难得见一面的干净俊俏的公子哥,此刻趁着夜色,坐我身旁。搭我肩上的手修长素净,没疤也没茧。我总是忍不住想到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过,这是身边人。这其实是我从先生那看来的,说是形容女子,但我觉得用在他这也很贴切。月光在他背后,星辰点缀眼眸,晚风拂动带来邹记普洱的茶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不过此刻只剩我啦!
其实这会也没什么看的,借着此时此地,嗅一嗅过去的日子。
他离开的前一晚也坐在这镬耳边上。
他说:“锅耳山墙挡风入巷,让风通过门窗流入屋内。因为山墙过于高大,而我家的蚝壳窗又太小,风不进来,所以我好自己爬出来。其实我不喜欢纸墨,也不喜欢王家丫头。”到现在,我都不是很懂这话什么意思。
他还说:“我过几年就回来,你别爬别人家的屋脊,也别……”后面说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会他声太小,而风太大,打在山墙上,从他家精致的蚝壳窗往里蹿去,呼呼作响。
想着,下边小灯照亮的青砖板缝上传来阿大的声音:“阿妈叫你回去吃饭啦!”他仰着头,余霞洒在脸上,灯火打在影子上,整个人泡在光里。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陈少在镬耳边上坐着,我也那么仰着头,那会风吹过山墙,晚霞在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