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夏之夜，高家滩。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高家滩的大妈大婶们照例来到村巷里的一块空地上，拿出手机，播放着广场舞的舞曲，开始学着城里人的模样扭起了她们那肥胖的腰肢。不会跳舞的大妈大婶儿们就在旁边扎堆，边看其他人跳舞，边开始了家长里短的唠嗑。小孩子们则在跳舞的人群里钻来钻去，惹得跳舞的大妈偶尔嗔怒一声“一边儿玩去”。高明每次经过这儿，都要加速步伐，他生怕那些大妈大婶儿又要问他，“明明，媳妇儿找好了没有？”38岁的高明有些厌烦她们的“关心”，他对那些大妈大婶们们老把他离婚的事儿当作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颇为不悦。

高明在市内一初中教书，回老家休假已有一个多星期了。每当有家族的大妈婶婶问高明，“明明，农村比城市还好？人家都喜欢在城里呆，你咋老在老家呆着呢？”高明总是回答“农村空气好”。其实，高明心里清楚，他是要避开城里那些朋友、同事给他介绍女朋友。自从离婚以来，高明就接连不断地在好心人的介绍下，参加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活动，可均以失败而告终。

万红是高明离婚后别人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女人。她中等个儿，身似杨贵妃，肤如宋小宝。高明都忘记了是谁给他介绍的这么个对象，他只记得在见到万红的第一眼时，就有快速逃离的欲望。无奈，媒人在场，即便是万般无奈也要把牢底坐穿。媒人见高明只顾喝水，很少说话，便主动介绍万红的有关情况。

“小高啊，我这小红妹妹虽年纪是大了点儿，但人勤快，能持家。她虽在乡镇工作，但现在交通方便，休息的时候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就到了市里。她也没别的什么要求，只想你在市内有套房子就好。”

高明无心恋战。“恰巧”，高明的老铁余波打来电话，高明对着话筒一个劲儿的“好、好、好”答应一番后，转身对着万红和媒人道：“不好意思哈，单位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那个，账我已经结了，你们可以再喝会儿茶，我先走了哈。”第一次相亲就此草草结束。

后来，高明又认识了“社工”。认识“社工”是高明的一大耻辱。“社工”的真实姓名高明早已忘记了，只是依稀记得她在一个社区工作。人倒是长得还可以，可偏偏是个水性杨花的主儿。高明是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发现她脚踏两只船的。

那天傍晚，高明约社工吃饭。社工说她晚上要加班，高明只好作罢。高明转头就喊了老铁余波一起吃晚饭。饭毕，高明和余波在大街上轧马路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社工挽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胳膊，悠闲自在地在逛街。高明顿时气血翻涌，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耳光，被余波拦了下来。想想也是，人家不是你媳妇，你凭什么管人家谈恋爱？就这样，高明和社工还没真正地开始就结束了。

再后来，高明在朋友同事的介绍下，又陆陆续续见了一些对象。那些对象不是嫌高明没有房子车子，就是嫌高明没有票子。高明渐渐对相亲丧失了信心，直到别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带孩子的少妇---英子。

英子不仅长的漂亮，还很能干。她在一家珠宝专卖店当销售员，每月业绩不错，足够她和儿子的开销。前些年，她丈夫在工地上施工的时候，不慎从楼上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高明经人介绍认识英子的时候，英子才从丧夫的悲痛中缓过劲儿，那时英子的儿子也才五岁多。高明见过那儿子，长得是真漂亮，跟他妈一个样儿。小家伙既聪明又可爱，深得高明喜爱。英子每天下班后，就去她爸爸家把儿子接回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再把儿子送到她爸爸那儿去。英子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生活过得有些清苦。高明了解情况后，同情心泛滥，决意要与英子一起把孩子带大。

英子不嫌弃高明是“三无”男人，对高明也不错，高明动心了。春节期间高明带英子去姐姐家做客。然而，在此之后，高明的家人们一致对高明的选择表示反对，原因是，英子的孩子都比较大了，已经记事了，况且还是个男孩儿，搞不好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给人家养孩子，划不来。

亲戚们对高明轮番“轰炸”，穷尽各种说辞，劝说高明放弃。无奈，高明单嘴难敌众口，最终惋惜放手。为此，他消沉了很长时间。高明事后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听家人的劝说？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主见？高明从此决定，以后自己的婚事自己拿定主意。

二

农村的空气的确比城里好，纯净、清新，还带着丝丝泥土的气息。白天弥漫在大地上的热气正在渐渐地散去，偶尔有清风徐来，高明顿感心旷神怡。吃罢晚饭后，高明闲坐于院内，无聊地划拉着手机。高明早先听人说过，摇微信能够摇到附近的异性“陌生人”。在手机上一番设置后，高明便拿起手机开始摇晃，似乎他的命运就栓在那手机上。

手机微信每摇一下，高明就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那声音就像钢镚丢到陶瓷罐里的声音，真好听！高明喜欢这声响。他不仅喜欢听这清脆的响声，更会急不可耐地瞅瞅手机微信上到底有没有在线的无聊女子，有多少个，离他近不近。遇到有图像看上去漂亮一点儿的，高明就像发情的公猪一样，发出哼哼唧唧的求偶信号。多半情况下，高明发出去的信息都会如泥牛沉海，直到高明收到一个叫小芳的女子的回复。

“帅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呢？”这是高明收到第一个陌生女子的第一条信息，即使他们还没有正式加微信，但这不妨碍他们借助临时信息通道聊天。

“这么好的夜色，还有你相伴，怎么睡得着？”高明调侃道。

“看不出帅哥还是个风花雪月之人。可惜，你不是我的菜。”

“那，敢问姑娘好的是哪口啊？”

“本姑娘喜欢忠诚、老实这一口，一看，你就不是我想要的菜，算了。”

不知怎的，高明突然想到聊斋志异。他夜观天象，看到今晚月光如练，不像聊斋里那些月黑风高的阴森场景，料想应该不会有那般舌长如绳之类的女妖怪出现，便继续问道：

“难不成你真要找一个忠诚老实之人托付终身？”

“忠诚老实的人才更可靠，更有安全感。我看你就不像个老实人，倒像是个油混子。”

“油混子？我混到你心里去了吗？你咋这么快就把我钉到油混子的耻辱柱上了？”

“凭直觉。”

“得了吧，我还特异功能呢。”

高明明白了，她这是要找未来的夫婿呀，难道现在还真有想通过这种方式找终身伴侣的？不靠谱呀。但想着自己本来也单身，聊聊也无妨，保不准还真能聊到一起了呢？

“妹妹芳龄几何啊？可有意中人啦？”高明故意问得高雅一点儿，以便在“无意”中显露一下自己的儒雅气质。

“怎么？查户口？”小芳最反感跟人聊天一上来就查户口似的盘问了。

“不是，我主要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菜，没准儿，我还真是你好的那口菜呢。”

“看不出来。”

“那你把手机贴在胸口，听听我的心跳，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沉默。也许小芳是觉得高明过于轻佻，痞气十足，才没有继续搭话。见对方没再搭话，高明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小芳，这个名字好老土啊。这让我突然想起以前风靡一时的一首歌：《小芳》。”

“那你就把我当成一首歌好了。”小芳终于又回信息了。

“小芳，是一首好歌。一唱起这首歌，我就会想起曾经的过往。”

“那你曾经的过往辉煌吗？”

“辉煌啊，辉煌得都迷失自我了。”

“此话怎讲？”

“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高明故意吊着对方的胃口。小芳见高明不想细说，就没有再言语。

谈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现实中，高明是个闷骚型的人，可在网络聊天的时候，却往往表现出难有的“诙谐”。正是这样的假诙谐，惹得微信那头的小芳内心起了涟漪。她对这个名叫“明月照我心”的男人充满了好奇。这个男人有点儿痞，还有过辉煌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辉煌呢？现实中他也这样痞吗？他是不是也单身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芳对高明提出了加为微信好友的申请。可此时的高明已经进入了梦乡，没有及时看到小芳发出的好友申请信息。

由于昨晚高明神游过往太久，耽误了睡眠，以至于第二天都日上三竿了才醒来。醒后的高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手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这才发现有个陌生人申请加微信好友。从图像和网名来看，是昨晚摇微信摇出来的那个叫小芳的姑娘，高明不禁来了精神，难道我要走桃花运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同意了再说。

在点击“同意”后，高明这才起床洗漱。来到院落，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乡下的空气就是好啊！待在这天然氧吧里，高明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其实，高明之所以乐不思蜀，是他心里还有个小算盘。市内的女子大多都比较滑腻，农村的姑娘才更朴实。高明自从多次相亲失败后，就有了从农村找媳妇的想法。农村的姑娘大多条件不是很好，择偶的标准也没有城里姑娘那么高，而高明的软肋恰恰就在于自己的条件也不好。高明离婚的时候，大手一挥，把市内一小区的商品房让给了前妻，另外还倒找了几万块钱给前妻，还对外宣称：我一个光棍汉怎么也比她一个弱女子好过。直到多年以后，高明一直为房子发愁的时候才意识到，当初的话说大了。在高明的潜意识里，找伴侣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若是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媳妇，固然可以少些奋斗些年，可根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自己在家里可能就要当“小媳妇”了，也许从农村找个媳妇，才能达到到某种平衡。

高明洗漱完毕后，在院子里做了几个伸腰踢腿的动作，又把双手叉在腰间，像玩呼啦圈一样，左三下右三下地转了几圈，几个动作下来，高明觉得舒坦多了。舒展开来后，高明简单喝了点母亲做的锅巴稀饭，就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准备到街上去理个发，因为昨日下午四婶儿跟他说了，要给他介绍个对象。为这事儿，高明妈还跟四婶儿吵了一架。

昨日下午，四婶儿来到高明家，找到高明妈说要给高明介绍个对象。高明妈听说后，本来挺高兴的，可当听说对方带着个托儿，而且还是个2岁多的儿子时，高明妈就不乐意了。

“我说他四婶儿，你是不是不想盼着我家明明好啊？怎么找了个带托儿的？而且还是个男孩儿。”高明妈睨睥着四婶儿埋怨道。

四婶儿一听，觉得自己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里顿时就不好受了：“大嫂，你家高明什么条件，心里没个数儿？他是有房子还是有车子？就这，你还挑三拣四的，我如不是为了明明好，我瞎操这份儿心思干啥？”

“我家明明怎么了？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如不是他芍，怎么会没有房子？”

“那不终归还是没房子的嘛，这是硬伤。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是多现实？”

“现在没房子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房子撒。再说，带个托儿，叫人家怎么议论呢。”高明妈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带托儿的怎么了？对方孩子现在还小，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怎么不行？长大了不也一样孝敬明明？”

“那可不好说，兴许是个白眼狼呢？”

“亲生的就没有白眼狼？不是自己亲生的，就不孝顺？那要看以后怎么教育了。”

“我还是不同意，反正，我们家明明不能找个带托儿的。”

“那算了，当我没说。”高明婶儿懒得再做工作，准备离开。

高明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辩论。其实，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前他就是因为听家人这么说那么说，没有主见才导致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现在他要自己做主了。

见婶婶要走，高明拦住了四婶儿：“婶儿，我答应跟你去见面。”本来高明不想再通过媒人介绍找媳妇的，可是刚才四婶儿说，那女的长的还挺水灵。男人天生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高明决定去看看，反正去看看又不掉块肉。四婶看看高明，又看看高明妈，似乎在等高明妈最后的定夺。

“婶儿，你不用看我妈，这事我说了算。”

“明明，对方带着个托儿，以后你还得给她养孩子哩。”高明妈劝解道。

“给谁养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要合得来。”高明斩钉截铁地答道。

“明明，你可要想好了，以后别后悔哈。”在高明的坚持下，高明妈终于松了口。

想着今天要跟那姑娘见面了，高明趁时间还早，就准备先去镇上理个发，再回来接婶婶一起去跟那对象见面。

高明骑上他心爱的小摩托正准备向镇上进发，只听“叮咚”一声，手机微信发来了一条微信信息。高明一手掌着车把，一手划拉手机，打开信息一看，才知道是刚才同意加好友的那个小芳。

“帅哥，干嘛呢？”

“正在看你呀！”高明还是一副痞子像。

“净瞎说，你都没见过我，怎么看我？”

“看你的微信图像啊。我看你的微信图像是一个山水图像，我就在想，你是否跟青山绿水一样那么爽心悦目呢。”

“就你会贫。”说完，小芳打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包。

“先不跟你说了，我这儿还有事儿，晚点儿再聊。”说完，高明没等对方回复就骑上他的摩托车，一溜烟儿地朝镇上驶去。

三

小芳见高明不再回复信息，料想他真的有事忙去了，便准备也去街上做个头发。小芳虽然只有28岁，却对自己的形象不怎么关注，再加上自己也确实经济拮据，她并不想到街上去做头发。可是小芳幺姑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叫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把头发做做，再换一身好点的衣服。

小芳幺姑是对小芳婚事最上心的亲戚，她一直牵挂着小芳的婚事。小芳幺姑家跟高明的四婶娘家是一个畈上的，她们是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认识的。有一次，四婶娘家的幺爹去世，她回去赶情。小芳幺姑家也去凑份子，机缘巧合，她们就坐到了一张桌上。聊天的话题扯到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比较看重物质，小芳幺姑无心提到自己的一个侄女的婚事不顺，还带着个儿子，怕是更不好嫁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高明四婶当时就想：如果把小芳介绍给高明，不知道高明妈同不同意。由于她不敢擅自作主，便暂时没有向小芳幺姑说高明的情况。临走时，她要了小芳幺姑的电话，说是以后有什么事儿方便联系。

高明四婶回来后就把小芳的大致情况告诉了高明妈，没想到，在高明四婶儿把小芳的有关情况跟高明妈说了后，高明妈硬是不同意，还好最后高明自己站出来坚持己见，才答应去见面。昨天，在高明答应去见面后，高明四婶儿就跟小芳幺姑联系好了，准备约在今天见面。

说来小芳也是苦命之人。前些年闪婚之后又闪离了，之后就出去外打工。打工期间，不谙世事的小芳轻易被别人的甜言蜜语俘虏，还怀上了那人的孩子。怎料，那渣男不想负责任，来了个人间蒸发。小芳本想打掉孩子，却怕因此而导致往后不能再生育，便硬着头皮回到娘家，在父母的白眼中生下了一男孩。木已成舟，再加上孩子外公外婆见孩子生的可爱，才慢慢接纳了她们母子。

孩子出生后，小芳更是体会到了既当娘又当爹的艰难。为了孩子的奶粉钱，她不惜在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再次出门打工。前段时间，孩子老生病，她不得已才从外地回来。等孩子病好了，她又不舍得走了，这才在家乡附近找了个临时的工作。

小芳在家期间，也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但见过面后多般就没了下文。小芳担心未来的另一半可能对孩子不好，她甚至有了不想再成家的念头。但想到一个人带孩子实在艰辛，她也渴望有个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再加上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她就打消了以后单过的念头。

自从在微信上摇到这个叫“明月照我心”的男人后，小芳那干涸的心田像得到雨露的滋润一样变得柔软起来。她和“明月照我心”微聊的时间还不长，可她渐渐对这个陌生男人有了一定的好感。

高明来到镇上一个理发店时差不多快9点钟了。便理发店不是很大，但在墙上几块镜子的映照下显得比实际宽敞多了。在几块玻璃镜子间，嵌着3个小台桌，小台桌上放着各种理发用具。墙上还挂有几幅明星发型的样板，各个爽心悦目。高明正在怀疑老板是否都能够理出那些发型，就听到老板热情地打招呼：“帅哥，理发？”

高明觉得老板此问多举，便答道：“嗯，来就是理发的。理个寸头，凉快些。”说完，便主动来到洗发专用的躺椅上，准备先洗个头。洗完头后，高明就在中间一个镜子对着的座椅上坐了下来。高明望着镜中自己，又窥视了一下年轻的理发师，陡生一丝伤感。38了，不再年轻了哦。眼角也有了细纹，高明甚至发现右耳边已有了几根白发。岁月可真是一把杀猪刀啊！高明无奈地感慨道。

刚理发，店里又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高明从镜子里注意到，这女子大约二十六七岁，目测身高一米六，瓜子脸，肤白，大眼，只是这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藏着一丝忧郁。

“老板，做个头发多少钱？”只听这女子柔声细语地问道。

“88。”

“能不能便宜点？”女子讪讪问道。

老板转身看了看这女子，见她衣着朴素，便回应道：“那就整数，80吧。”

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看来，她很想做一次头发。

“你坐过来，我先帮你洗一洗。”

女子应声走过去，径直躺到了洗发专用的躺椅上。待洗完头发，女子坐到高明旁边的一个座椅上，另一个理发师便开始给她做头发。在她坐下来的那一刻，高明分明闻到了青春的味道，不知是旁边那女子身上散发的体香，还是洗发水的味道，高明闻着这香味竟有些陶醉了。

突然间，女子电话遽然响起，她掏出电话贴在耳边问道：“妈，什么事儿？”

“刚才我洗衣服时没注意，壮壮从凳子上摔下来了，额头磕了个包。”由于隔得近，高明听得很清楚。原来是个年轻的少妇，高明想着，怪不得胸部顶得那么高。

“怎么搞得嘛？”女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高明本能的右转头，想看看女子惊恐的表情。孰料，他这冷不丁一偏头，理发师的剃头刀硬是贴着他的头皮，从他的头发中间剃出了一条沟来，白生生的头皮清晰可见。高明望着镜中的自己，感觉自己的头像是刚被收割机从田中央收割过的一样，看上去很是滑稽，高明又好气又想笑。

“哥，我不是故意的。”理发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赶忙解释道。

高明侧头望向理发师，却发现那女子脸上分明藏有一丝笑意，她似乎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忧虑。

理发师还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高明知道这不是理发师的错，为打消理发师的顾虑，他对理发师说道：“干脆剃光头吧，没准儿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还高一些。”

与此同时，高明又听到那女子说：“师傅，麻烦你快点。”打完这个电话后，那女子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幺姑，我家里临时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一趟，以后再说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高明头上的头发全剃没了，跟服装店里光头模特似的。看着镜中的光头，高明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剃光头。幸好离假期结束还有一个多月，到那时，头发应该已经长出来了。光头就光头吧，还凉快些，高明心想。

待结账时，老板自觉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少收点儿，高明豪横了一把：“不是你们的错，该收多少收多少。”

高明剃完头，刚走出理发店没多远，便接到四婶打来的电话：“明明啊，那姑娘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再找时间吧。”

“嗯，知道了。”高明应和着。也好，省得人家见了我这个光头，还以为我是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高明这样想，心里也就坦然了。

回到村口，正巧碰到四婶儿从地里回来。她见高明头发没了，便问道：“明明，你咋把头发弄没了呢？”

“天儿热，剃光了凉快。”

“我说呢，刚才去你家找你，没见到人，原来你是剃头去了啊？可天热那也不能剃光头啊，看上去怪怪的。哦，对了，见面的事儿再找时间吧。”

“嗯，知道了。”高明语气平淡的像白开水。本来高明对四婶儿准备介绍的这姑娘还有点期待的，却突然被放了鸽子，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四

小芳回家后，见到儿子壮壮额头上果真撞了个大包，心疼不已，便对她妈吼道：“你也是的，洗个衣服不晓得面对着他洗啊？要是撞出个脑震荡可怎么得了？”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哪儿那么娇贵？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自己带。”小芳母亲也来了气。

“我带？你不是天天想着要把我嫁出去吗？难道我出去跟人家见个面儿也要把他带着？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亲妈？”

“谁要你那么芍的？当初叫你打掉，你偏要犟，叫你把孩子给你哥，你又不干，就没见过你这么芍的人。”

听了母亲的话，小芳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开始泛滥，小芳妈见状，觉得话的确说重了，就不再言语了。

小芳的哥嫂结婚都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小芳妈早有让小芳把孩子给她哥的想法，说是为了小芳好嫁人些。可小芳一直不同意，为这事，小芳妈没少给小芳脸色看，小芳也因此想尽快找个婆家嫁出去算了。

小芳抱起孩子，在家门口来回踱着步。望着门前不远处国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她不知道那些车辆将要开去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又在何方。想起孩子出生以来的种种艰辛，小芳不禁暗自伤神。

小芳的儿子叫壮壮，小芳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壮壮实实的。可惜，壮壮却偏偏不怎么壮实，隔段时间就要病一次。以前小芳在外打工的时候，小芳妈就经常在电话里埋怨小芳给的钱都还不够给孩子看病的。为了生活，小芳就经常利用空余的时间做点兼职。生活上的艰辛，小芳还可以承受，可母亲的冷言冷语让她感到寒心。

壮壮虽然还不到两岁，但小家伙一直没见到过爸爸。有一次，懵懂无知的壮壮管一个过路的陌生年轻男子叫“爸爸”，小芳听到后连忙制止，眼里却早已噙满了泪水。小芳母亲知道后，再次提出，让小芳把壮壮给她哥哥，叫她出去工作。小芳心里有苦却无处诉说。她知道，她的劣迹让爸妈在熟人面前抬不起头，所有的错是她犯下的，所以，即便是母亲责骂她，她也只是默默地忍受，她只想早点儿找个过得去的人家嫁了算了。可惜，相亲几次都没成功，无一例外的都是嫌弃她带了个托儿，还是个男孩。

相亲没见着面儿，高明依然在老家过着神仙生活。此刻，高明正在家里的躺椅上看书，一只该死的蚊子趁机偷袭了他的光头，高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光头上，那蚊子立马就成了肉泥，粘在高明的巴掌心里。

“妈的，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谁欺负你了？”高明妈听到高明在那儿自言自语，便插嘴问道。

“没事儿，一只蚊子拿我的脑袋当中餐呢。”

“谁要你剃个光头的？活该！也不知道到你假期结束的时候头发能不能长起来，不然到时候回单位了，人家会笑话你的。”

“应该没问题，这不还有一个月的嘛。”

“还有这么长的时间，那赶紧叫家族的那些嫂嫂婶婶们再帮你张罗张罗，把网撒开点儿，说不定会有收获呢。”高明妈依然希望儿子能够找个更好的，最好是个青头姑娘。青头姑娘好生娃啊。高明都38岁的人，还没有做父亲。一个男人，没有后，会让人家笑话的。高明妈一直这样想。

“得了吧，我看都没什么靠谱的。”高明无奈地答道。他虽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想在农村找个媳妇。

五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高明和小芳没有共患难，却也见了真情。自上次见面岔劈后，高明一直在寻思，婶婶要介绍的对象到底长什么样呢？这个问题像虫子一样总在高明心里蠕动，挠得高明好生痒痒。

这天晚上，高明照例在院子里纳凉。闲来无聊，高明又打开微信，给小芳发去了一条信息，问她在忙什么，怎么这几天很少看到她微信聊天了。然而，半天没有应答。莫非她遇到了什么事儿？高明猜测着。

正在高明纳闷，为什么小芳一直没有回信息时，只听“叮咚”一声，信息来了：“这几天一直很烦闷。”

“怎么了？”

“被骗了。”

“什么？被骗了？被谁骗了？怎么被骗了？骗了多少钱？”小芳的一句简短的回答引来高明一连串的几个问题。高明突然意识到这种关心似乎有点儿过了，好像小芳是他什么人似的。

又是一阵沉默。

高明本以为小芳不想细说的，可过了一会儿，小芳竟发了“长篇大论”过来，详细地诉说了她最近的遭遇。原来，小芳是遭遇了网络骗子。

小芳原本在镇上一家售楼处卖房子。无奈，行情不好，再加上自己本身干这一行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工资收入少得可怜。为了改变现状，她就想着在网上进点货拿回来卖。“病急乱求医”，小芳在网上胡乱地找了一个供货商，就准备合作。谁知，2000块钱的货款打给人家后，那个挨千刀的骗子玩了个人间蒸发，小芳硬是连向谁讨回钱都不知道。

被骗了2000块钱，对于生活捉襟见肘的小芳来说，这无异于栽了个大跟头。小芳欲哭无泪，又不敢跟她父母说，她生怕父母骂她“不长脑筋”，只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折财后的悔恨与纠结，连微信聊天的心思都没有了。

高明在搞清楚情况后，自然是对小芳的遭遇表示同情。可同情归同情，他也爱莫能助啊，毕竟连那个骗子的什么信息都不知道。

追回损失是不可能的了，高明也回敬了小芳一个“长篇大论”。高明自认为自己的安慰之词能起到春风化雨之功效，可再漂亮的安慰也只能如镇痛片儿一样，暂时起一个减轻痛苦的作用，并不能从根本上减轻小芳的损失，小芳依旧自责、悔恨、纠结。

突然，高明脑中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转嫁小芳的损失。如果给小芳转2000块钱，让自己替她承担那个损失，这样，小芳心里的憋屈不就会如烟雾一样地消散了吗？虽说自己也不是很宽裕，但2000块钱还是拿得出的，就当是打牌输了，高明自我安慰道。

可是，为什么要帮她？怜悯？同情？施舍？喜欢？高明也说不清楚，但他总觉得应该帮她一下。高明实在不愿看到小芳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会接受我的帮助吗？我这样帮她会不会显得唐突？毕竟咱们连面儿都没见到呢。别人要是知道我这样无条件地帮她，会不会认为我脑子进水了？不行，这样太草率了。高明在心里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然后又挨个否定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他想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钟纠结，可又忍不住想想这，又想想那。

不就是2000块钱嘛？你就因这2000块钱看着一个柔弱女子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明不想再继续纠结下去了。在痛下决心后，他快速通过微信转账的方式给小芳转了2000块钱，免得犹犹豫豫地又给否了。转账之后，高明如释重负，旋即又哼起了那首《小芳》。

不一会儿，小芳来信了：“你怎么转这么多钱给我？”

“哥今天心情好，赏你2000大洋花花，不行？”

“不行，非亲非故的，突然就给我这么多钱，让人心里不踏实。”

“怎么？怕我2000块钱就把你收买了？”

“反正这钱我是不会要的。”

“好吧，跟你说实话吧。你不是被人家骗了2000块钱吗，看你郁郁寡欢的样子，哥实在不忍心啦。”

看到高明的这句话，小芳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提出想通过微信视频看看心目中的可以依靠的男人长什么样，但被高明拒绝了。高明不想让小芳看到自己光头的模样。对于高明的转账，小芳并不想接受。自己上的当，怎么能让别人替自己买单呢？

突然，小芳脑中灵光乍现，编了个理由：“刚才我跟你说着玩儿的，我并没有被骗。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你这么爽快，还挺富有同情心的哈。”编完这个信息后，小芳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发给了高明。

“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没见你聊天呢？”

“哦，这段时间工作上有点儿忙。怎么，你不用上班的吗？”

“哥现在是神仙，当然要过神仙生活了。”

小芳觉得高明不想说实话，也就没有再多问。

难道刚才是小芳在试探自己？也许她对我是真动了心思？想到这儿，高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

院子外面照例响起了广场舞的舞曲，大妈们又开始跳舞了，可高明无心欣赏。他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凝望着星空，哪一颗星星是小芳的眼睛呢？高明突然发现，自己对小芳竟然也有了一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