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实习转的最后一个科室,我认识的第一个病人是位老爷爷。那天的治疗班,老师让我陪56床的病人去做三个检查外加缴费。本来怀揣着满满使命的我,却在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被惊住了,半卧在床上的是一位老人,可那却是一张让人触目惊心的脸:他的左脸颊至下颌处已完全腐烂,血肉模糊,脓水不断地渗出,甚至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在去做检查的路上,预料之中的,人们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老人的脸,擦肩而过时也会习惯性的用手捂住鼻子。他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却也毫不避讳。而老人只是埋首看着脚下,偶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去擦那渗到快滴下来的脓水。
后来在老人的病历上,我看到了诊断结果:左颊粘膜癌 。医生很直接,很清楚地告诉他病已无法可治,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回家,在当地的小诊所里买一些止痛的药。可无论医生说的多么直白,多么决绝,老人始终都重复着的话是:这个医院那么好,你们的医术那么高,还是试一试吧,说不定就给治好了呢。
后来再去老人的病房时,我常常看到他举着一面小镜子对着腐烂的越来越严重的脸颊,独自在那发呆。几次夜班去查房的时候,他也不曾入眠。
心灰意冷却拼尽全力,或许对于56床的老爷爷来说,希望,无所谓有,也无所谓灭,但它一直都在,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而已,可最终还是逃不开命运的束缚。大限将至,平生已是如梦如幻,唯有夜深人静,孑然一身的时候,手中所执之镜方能照出痛之所在 。
二
在血透的时候,有一位大妈每个星期都会做几次透析,大妈身子弱,早上却常常只提着两个白面馒头,她饿的时候偶尔会请护士帮着热一下,其它时间, 她是不太爱与身边人交流的。
有一个晚上,大妈在做透析的过程中出现了很不好的状况,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甚至还持续性地呕吐。当医生过来询问有无家属陪同时,她直接,干脆地回答了两个字:死了!我听到了医生轻轻的叹息。透析结束后,大妈的状况好了一些,大家劝她多休息一会儿,她却担心着家里的牲畜没人照看,执意要走。看着她一个人又落寞又蹒跚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人生很凄凉。
后来我转了别的科室实习,有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了大妈。那时还是九月微凉的天气,大妈身上裹着一件灰白色的,又大又肥的旧棉袄,站在T恤外加夹克的人群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大妈的眼里是一片死水,周围的人和事已激不起半点涟漪。不幸的人生各式各样,但有一种可怕是:没有悲伤,没有抱怨,也没有情绪。即便活着,那也只是生无可恋。
三
在泌外待的最后两天,我上的责任组收了个很和善的新病人。我每次去给别人换药经过他的床旁时,他总会暖暖的微笑着。后来我知道,他跟常人不一样,既不能听也不能说,即使这样,他依然很乐观。
可是后来再去他的病房时,我发现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阳光了:他常常独自蜷缩在床头,耷拉着的脑袋也始终不见抬起来过,像极了一个缺乏爱与安全感的孩子。那时,我便会忍不住地想起那首《美丽世界的孤儿》来:
你看车辆穿梭, 远处霓虹闪烁, 这多像我们的梦……
你听窗外的夜莺, 路上欢笑的人群,这多像我们的梦……
也许对于这个缺爱的人来说,有种伤害是不被尊重,被轻视。当临床的病人在高谈阔论着自己的缺陷,随口称呼着自己为“哑巴”时,即使别人是无意之举,即使自己听不见,但他的心里是难受的,因为他肯定是感受得到的。
离开泌外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儿,回忆起他最初入院时的模样,我遗憾也惭愧自己没能回馈给他一些更加真诚的鼓励。 现在每每想起他最初那暖暖的微笑,我还是会觉得:
有一种人生,是带着微微伤感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