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晚上下班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心里还是懊悔不已。
不是因为今天被经理大批特批了一顿，让他好好反省为什么这个月业绩这么差。
而是，在这寒冷12月的第一天，他在地铁里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
那时他刚刚在旺角奋力地挤上了开往中环的地铁，就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挤上来的小方。
小方手里的袋子不小心被挤掉在了地上，她艰难地弯腰捡起来，一抬头，就和阿良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阿良的心跳得飞快，简直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想：“天哪，这就是爱情吧。”
可是！
他被她的目光烫到脸红之后，就慌乱地低下头，一直用余光偷偷看她，直到她下车，才反应过来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留联系方式！
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遇是多小的概率啊。
走散了，能再遇见的概率就更小了。
阿良恨死自己了，懊悔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如果再遇见她，他一定一定一定要跟她要个电话号码。
睡着之前，他还恋恋不舍地嘟囔了一句。
“如果能重新遇见她就好了。”
1
第二天阿良醒来的时候，隐隐中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摁开手机，12月1号。
阿良不敢相信地打开日历又仔细看了一遍，真的是12月1号。
阿良有点莫名其妙，难道昨天是做梦吗？
他又看了眼表，7:30。
要抓紧出门，要不就要迟到了。
阿良急匆匆地收拾了下，出门去赶地铁。
东铁线上人潮涌动，阿良不知道怎么觉得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好像都有点眼熟，好像昨天刚刚见过一样。
他在九龙塘被挤下了车，然后跟着换乘的人潮换乘观塘线，接着终于在旺角奋力地挤上了开往中环的地铁。
他刚刚站好，就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奋力挤上车的小方。
阿良震惊地看着小方。
她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昨天一样把手里的袋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小方捡起袋子，抬头撞上阿良的目光的时候，阿良惊到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心跳加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到她下车都没反应过来。
回到公司，经理把阿良拎到办公室，让他好好反省一下最近业绩不好的原因。
一整天阿良都坐立不安，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诡异了。
他好像经历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一天。
晚上阿良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想起他昨天睡前的祷告。
“如果能重新遇见她就好了。”
阿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实现了吗？！
想想自己沉浸在震惊中又丧失了一次机会，阿良后悔不已，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他决定再试一次。
他握着手，有点紧张地祷告说。
“请让我再重新遇见她一次吧”。
2
阿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12月1日！
阿良又惊又喜。
他急匆匆地洗漱出门，然后挤上了人潮涌动的东铁线。他在九龙塘被挤下了车，然后跟着换乘的人潮换乘观塘线，接着终于在旺角奋力地挤上了开往中环的地铁。
他刚刚站好，就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奋力挤上车的小方。
小方手上的袋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艰难地想弯腰捡起来。
阿良赶紧帮忙捡起来，递给她。
小方道谢，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亮。
然后他们在拥挤的人群开始聊天，话匣子一打开停都停不下来。
地铁到站小方要下车的时候，阿良急切地一句话憋红了脸。
“我叫阿良，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吗？”
小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快速说了一串数字，然后就加快脚步走了。
阿良看见她在扶手电梯上扭头看他，右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样子又害羞又可爱。
阿良的心又砰砰砰地快速跳起来。
他们恋爱了。
3
遇见了小方的阿良，再也不是以前懒散的阿良了。
他想要给小方更好的生活。他开始努力工作，拼命赚钱。终于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阿良升任了业务经理。
他在太平山顶跟小方求婚了。
阿良说：“小方，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辈子都不愿意和你分开了。虽然我不那么帅，也没多少钱，但我又阳光又健康又这么努力，我会牵着你好好地走到地老天荒。你愿意和我一起度过余生吗？跟我一起长命百岁吧，好不好？”
小方眼里笑出了泪，狂点头说：“好好好，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后来，他们结婚了。
他们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一个叫晴晴，一个叫天天。因为想给小孩更好的陪伴和教育，小方辞了职，在家里全职照顾小孩。
阿良更加努力地工作，经常整宿整宿地在公司加班。小方心疼他，希望他不要那么累，可是香港的生活压力让人喘不动气。你不努力向前奔跑，就会被向前奔跑的人挤下来。
阿良像一个工作机器，机械地连轴转。每天他离家去上班的时候，小方和孩子还没醒。而他下班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睡着了。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给最爱的他们最好的生活，再辛苦，阿良都是心满意足的。
小方37岁生日的那天，阿良还在国外出差。他一直忙到晚上，才想起那天是小方生日。
他给小方打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了电话那头晴晴和天天嚎啕的哭声。
那天傍晚，小方从街市买菜回家，在街角被小巴撞倒。
然后就再没回来。
4
阿良不敢相信。
他不能相信小方就这样狠心地离他而去了。
这些年，他一直奔波忙碌，甚至都没几天是好好和她呆在一起。他经常想，等不这么忙了，等经济再好一点，等孩子大了，等……他们就……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带着小方回了江苏老家，在那里下葬。以前小方经常怀念小时候在江苏老家的日子，说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把小方的骨灰撒进她家乡的河里的时候，阿良边哭边说：“如果能重新来一次，我就带你回你爱的地方生活。”
突然，阿良想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早早地就上床躺好了。
他握紧双手，一遍遍默默在心里祷告。
“请让我再重新遇见她一次吧”。
5
阿良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多年前那个出租屋里。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12月1日，疯狂地冲出门去。
他又一次帮小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袋子，看着小方笑笑的眼睛差点哭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等那么久。
和小方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他就求婚了。
他们回了小方的江苏老家，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城边小镇。他们开了一间慢悠悠的青年旅店，阿良做老板和伙计，小方做貌美如花的老板娘。
小方喜欢猫，他们就收养了很多只流浪猫。那些猫每天慵懒地在院子里或坐或卧，晒着太阳虚度时光。因为这些懒惰的猫，青年旅店的生意很好。来旅行的文艺青年，都抢着住这间温暖又有爱的青旅。
然后晴晴和天天来了。
这次他们没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和写不完的功课，他们在田野中奔跑，拿着小方给他们调的肥皂水满大街地吹泡泡。
小方捡起丢弃多年的画笔，开始将他们的美好生活一笔一笔地画出来。她的画里有潺潺的流水里摆渡的船家，有躲在高树繁茂枝叶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猫咪，有被晴晴天天追得落荒而逃的阿良，有不小心打翻弄脏了桌布的咖啡杯。
阿良觉得她的笔触好美，小方每画一副，他就拍下来配上文字发到微博上。
结果有出版社看中了小方的画和阿良的小故事。他们竟然就这样幸运地一起出了一本卖得还不错的书。
日子那么美，每天晚上抱着小方入睡又拥着小方醒来，阿良有时候觉得他们在香港的那一世好像做梦一样。
小方37岁生日的时候，阿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屋子里放着音乐，晴晴和天天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还有当天青旅的住客也一起聚在楼下给小方庆生。
开始放电影的时候，小方离开去院子里抱猫咪进门。
她突然觉得胸口很痛，蹲下想休息一会，结果就再也没起来。
医生说，小方家族有心脏病史，是突发心脏病死亡。
6
阿良觉得世界都塌陷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又一次失去小方。
他跪在床前，痛哭着一遍又一遍地祷告。
“请让我再重新遇见她一次吧”。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真的又回到了他多年前在香港的出租屋。
阿良再次找到了小方。
他想，小方两次都在37岁离开可能不是一个偶然，一定要做不一样的事，不一样的决定，才可能改写命运吧。
这一次他决定带小方周游世界。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日出和日落，跨过了最波澜壮阔的江河湖海，吃了很多的美食，遇见了很多很多人和故事。
可是小方，还是在37岁生日的时候离他而去了。
那时他们在异域的街头遇到了抢劫，小方不甘心地扯住了被抢走的背包的带子，被气急败坏的歹徒捅了一刀。
一刀致命。
阿良抱着小方悲痛欲绝。
冷静下来后，阿良想：“不能和你走到白头，那么我们重复相遇后这十几年的生活也不错。”
可当他又一次祷告要“重来一次”的时候，冥冥中有个声音说：“这是你回去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阿良愣住了。
7
阿良再次醒来的时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决定，消失在小方的生命里。
过去的这几次，小方虽然经历的不同的生活，可是最后都没能逃脱相同的命运。
阿良想到，这一切的源头， 都在于他闯进了她的生活。
也许只有他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的命运才会有所不同。
阿良心情沉重地出门，上了东铁。在涌动的人潮中，一步步走到了和她相遇的地方。
小方如期出现。
阿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的长发，她的眉毛和眼睛，她白皙的手指，她纤细的颈。
阿良看着小方，把她的模样一遍一遍刻在心上。
每刻一遍，都是钻心的刻骨的疼。
小方把袋子掉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
捡起了袋子的小方，抬起头，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眼泪的阿良。
阿良站在人群中，哭得旁若如人。
8
这一次，小方的命运真的被改写了。
她继续在香港生活了几年，然后去了上海。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人，结了婚。他们有了一对儿女，一个叫晴晴，一个叫天天。
他们生活平淡，感情不算好，也不算坏，像大部分搭伙过日子的夫妻一样。
小方有时候能梦见地铁里那个泪流满面的男孩子，醒来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忧伤。
阿良一直默默地跟随在小方身边，从香港到上海。
他总是住在离小方不远的地方，有时去同一间餐馆吃饭，坐在不同的餐桌上。周末的时候，他会去看天天踢球，或者偷偷跟在小方后面去接学舞蹈的晴晴放学。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老了。
小方经常在广场的花坛那里晒太阳，阿良就坐在花坛的另一端打盹。
再后来，阿良太老了，老得都不能照顾自己了。他终于离开了小方，住进了敬老院。
他慢慢开始不记事了，但还是经常梦见地铁里那个目光如水的女孩子。
满一百岁那天晚上，阿良安静地睡过去了。
他没有子嗣和亲人。
照顾他的护士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里面是一个奇怪的故事，经历了几世人生的小方那么像他常常念叨起的那个姑娘。
护士把它寄到了阿良的资料里填写过的唯一一个联系地址。
收件人写了“小方”。
9
闹钟响了。
阿良照常醒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他睡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屋子里乱糟糟的，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
阿良起身去洗漱，镜子里面是个头发乱糟糟睡眼朦胧的小伙子。
他头有点痛，有些东西在脑海中漂浮着。可是仔细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良看了看表，7:30。
他急匆匆地收拾了下，然后出门赶地铁。
东铁线一如既往地人潮涌动，阿良在九龙塘被挤下了车，然后跟着人潮换乘观塘线，接着终于在旺角奋力地挤上了开往中环的地铁。
他奋力挤进地铁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从另一个方向挤过来的姑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和人潮努力搏斗的姑娘，心跳得飞快，简直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阿良想：“天哪，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吧。”
姑娘终于挤到了阿良面前，笑笑的眼睛像掉进水里的月亮。
她笑中带泪地说：“我叫小方。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吗?”
“我不要长命百岁，我只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