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八十年代初的即墨路小商品市场
小时候无忧无虑明媚清新的记忆里总是萦绕着小书连环画、动画片这些最初的缤纷世界真实的印象，天上有玉皇大帝灵宵宝殿，有南天门；海中有海龙王水晶宫，虾兵蟹将巡游；各路神仙星宿、天兵天将隐身苍穹俯瞰人間，降伏邪魔守护下界，而那神通广大七十二般变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至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仿佛总是伴我左右，感觉就在窗外，魂气飘浮空中，不时关注着我，时而相见于梦乡，亲切如家人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心中永远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仙班有那如雷贯耳三头六臂莲藕拼成武将童神美哪咤；人间有仙狐少女青凤、小翠、鬼魅聂小倩与秀才书生的奇缘邂逅爱情佳话，妖孽画皮终被道士枭首，还有外国童话异域风情。这世界真是纷繁热闹，千变万化，奇幻多彩，瑰玮绚烂，纯真美好，星河灿烂，这最初的精神天地心中的世界，万花筒一般。
一天晚上散步从前海沿回来，悠闲的步子踱到中山路一号科技馆门口，只见外墙的玻璃宣传栏里有一张柱状统计图，画的是从虞夏商周春秋战国到当代人口数量变化图，好奇的目光不由地停留，驻足欣赏欣赏学习学习，只见从上古到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柱状都是贴着地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一直到了宋、元、明、清柱状开始显现抬升，而最后那一柱，也就是当代人口则是陡然发力，拔地而起，势冲云霄，不觉心中一震，原来人口众多并不是自古如此，由来已久而是当今的局面，原来“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古人言之不虚，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人口爆炸呀。暗自有些吃惊有点惊悚，可是他也并没有感觉到人多拥挤不堪啊，他们河南路是主路只有一条6路公共汽车线，一辆二轻局机关的吉普车经常停在路边或马路沿上，院门口偶尔有一辆不认识的车，一看就知道是外车。一个夏天的午后，绿影成荫的街道上出现两三个不紧不慢迈着八字步，摇着折扇的人从身边走过，说普通话口中连声称赞：“青岛真风凉！青岛真风凉！”这才知道他们是北京人哪，心中一阵欢快自豪。他们班同学大都是姊妹两个，象他家这样三个孩子的少。当然独生子女却是另类一般，他们班上只有一个独生子，每学期老师交接都要点明这个是独生子，意思是重点保护，看得众同学都有点不平了。总之也没有感觉到人口爆炸啊，人口怎么就如此骤增了呢？
话说中山路北段的即墨路东西走向，从下头举目望去，二层三层的民居红瓦灰墙高大优美堪称洋房，人行道与马路宽阔整洁，即墨路从来就是人气汇聚聚财的龙脉宝地，它与青岛的发祥地中山路相连通，与青岛北上的主干道一步之遥，1980年温馨宁静的即墨路再次喧嚣热闹起来，在这里开建了一处临街的大棚市场，只见冲中山路的大门框上大红楷体“即墨路小商品市场”镂空的门额高耸于蓝天白云下，掩映在高大的行道树间，气宇轩昂，朝气蓬勃。两侧书写对联 “发展第三产业，扩大商品流通”。市场涵盖西服、时装各类服装鞋帽、辅料、箱包、饰品、草制品、小百货等，还有修配刻章一类的，摊位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纵横交错，寸土寸金，很快就扩大到周围三纵五横的棋盘路上。拐角摊位缝隙里挤着个卖自制酸梅汤的或者卖瓜子、面包、香烟的流动小摊。市场大门右首是即墨路市场书报亭，左边一家在门口竖个大牌子：三鲜水饺、锅贴、米饭、啤酒。即墨路小商品市场热闹丰饶 ，百业兴旺。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他姥姥家就住在即墨路中段一楼正屋两间临街，房高近四米，夏天微风习习，凉爽宜人，没有蚊子也很少用到风扇，后面是过道、厨房，小院， 小院幽雅诡趣，即墨路深宅幽巷，怡神养性，天生就是个休养生息安居的宝地。忽如一夜即墨路正式辟为市场，每天出摊摆货，左邻右舍老姜家、老金家也都坐镇家门口，在门口摆摊，真是先天优势。邻居们一样都办了个体营业执照，他这才有幸知道他姥姥的名字。摊位是自己家搭的个案子，三面及顶以雨布包裹，再挂上琳琅满目的服装百货，只面向客流，小房间一样，声息不漏，邻摊毫不相干。他姥姥常说：“跟做梦一样。”
他妈妈有空就去掌摊，他也跟着去玩，穿过摩肩接踵的中山路，即墨路市场更是要见缝插针，但是人不知道这一溜摊子的身后，好象事先准备好一条专用通道，一拐弯就看到家门口了，真是方便。
他们这一段规划为小百货区，什么手套、靺子、针头线脑，几乎没有压货。童装有夏天穿的小汗衫、小背心，火红的、鹅黄的，鲜艳夺目，有海军衫的连衣小裙子，有上下一体一套的，都那么新颖活泼，好象件件都是珍品，让人爱不释手。一天一个女顾客领着一个扭扭妮妮六七岁的小女孩来到摊子上，探头一看，就站在那，指一下小女孩问有没有她穿的？“有。”从一摞童装中抽出似白似粉一套的童装童裤，崭新挺括闪着光泽，机绣花朵小动物，透明花边，顾客接过来，就要给小女孩换上，一看里面穿的小腈纶毛衣更破，又买了一套小孩绒衣绒裤。热情的把她们让进摊子里来更衣，那顾客跟摊主拉拉呱，说孩子跟乡下亲戚上青岛来玩几天，看这孩子穿得太破太脏了，一边说一边给孩子衣裤脱下来，天开始有点凉了，把小孩冻得直发抖，赶紧换上新衣新裤，里外全新，顿时洋气漂亮的象个宠儿一样，一点不象刚才浑身泥一样还直往后躲。小女孩掩饰不住露出笑容，微微昂首，大人挽着她满意而去，把旧衣服就丢在摊子上了。其实别说小女孩，他们小时候也很少穿新衣，他羡慕能穿上这些漂亮的童装的幸运儿，可是他这时候这些童装已经小了。
晚上有南方人来敲门，来上门批发文胸，有棉布的，有的确良的，都是没有松紧的，却都是畅销货，文胸成扎地摆在案子最显眼的地方，白色的、淡兰色的、浅粉色的大约这几种，年轻的姑娘们挤在摊子面前，认真的挑选颜色，非常耐心地任由摊主大姐隔着摊子，给她量胸围，选号，邻摊都有壁子隔着，也没人看见，姑娘们经常一买就是两三件。
最惹人瞩目令人难忘的就是镀金项链和镀金戒指，都小心地摆在项链盒子里，项链盒是木匠给做的个木制扁盒，镶的玻璃面，有合页可以掀开，里面铺着猩红的绒布，项链整整齐齐的衬在绒布上，戒指都立在槽上，金光灿灿。项链盒差不多四五十公分正好一个人能端过来，早晨支好了摊子，把挂的、夹的都摆弄好了，最后捧着这个项链盒，端端正正放在眼皮子底下摊子正中心，好好看着。收摊的时候，先把这项链盒抱回家，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生怕给人偷走了似的，就好象里面盛的就是真金白银一样。后来开夜市的时候，白炽灯泡一照，镀金首饰在那玻璃盒里折光反光，金光炫目，蓬荜生辉。戒指一块五一个，都是戒指圈，还没有四爪镶嵌的那种，有女式的，花纹灵动，男式的雕着福字、发字的，或中性的菱形花纹，有磨砂亚光的，有锃明瓦亮的，款式多样。项链一块钱一条，有水波纹的、锁链的、方型、S型的，粗的、细的，做工精细，犹如真品。镀金饰品，夏天容易裉色，却并不影响爱美之人乐此不疲，乐在其中，有一天光项链就卖了三十几条。
一次新上了两条牛仔裤头卖5元一条，刚挂上就卖了一条，正在得意，谁知那市场管理所的管理员怎么那么眼尖，走过来一把从绳子上摘了就走说道：“小百货区，你还卖成人服装，没收！”夹带一个也不行，想要要回来啊，那得去赎。
市场兴隆，院里的能人巧人也都有了用武之地崭露头角，会做家具的，会做铁网、铁架子、会修表带的，一时间各路人才辈出，邻居老姜家的小儿子大智多才多艺，是即墨路上的名人，手工做写字台，就在街边，连画线带下料到制成也就四五天，全是用框锯、凿子、刨子，凿卯鎨，做成的写字台左抽屉右橱扇，稳重漂亮，跟卖的一样，纯实木手工制作，原木不上漆都那么奕奕生辉，路过的人瞥见都投来羡慕敬佩的目光。那时的人都会钩个线衣、线帽子什么的，到即墨路来买那钩针，于是院里都磨起钩针来，老虎台钳家家都有，粗细铜棍一把一把的，真是纷纷扰扰，喜气洋洋。
从前对面的康姥姥、姚姥姥没事就上他姥姥家来坐着，六十几岁的老姐妹聊聊天说个话，这时候全家齐上阵都在家门口开了摊子，也就没有空来了。即墨路有本事的能自己上南方去进货，后来大智给他们讲笑话说：“那年和（旁边院的）老蓝一块去进货，接着捎几个（走私手）表，到了火车站都排着队，有查的，前面老蓝穿着个花花衬衣，那个查的就冲他去了，一下给搜出三四块表，全没收了。我就在后面排着，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表就攥在手里，抄在布袋里。挨，奇了，查到我这来，搁过去了。”真是神佛保佑哪。大智回来就笑他：“你出门穿那么花干什么，一看就不象个好人，哈哈。”其实老蓝他爸解放前是开糖厂的资本家，损失这点也算不了什么。问他们怎么去一趟就捎三四个表，大智说：”有些南方人的货是真的，有些假的，在他那，表好好的，很准，日历也都对，回来就不怎么跑了，日历也不对了，找他也不承认，所以不摸底细，不熟的，先少进两块三块的看看怎么样。”
在即墨路看摊顺风顺水，他妈妈也分了几个红，这天忙里偷闲去中山路逛逛，百货公司刚来了一批男女皮衣，男式皮衣是黑色夹克式的，四十多块钱，女式皮衣是桔黄色小方格的，三十多元，很是新潮摩登，他妈妈也是买衣服就大方，一下各买了一件，顶两个人一月工资了。买回来不舍得马上穿，等着过年穿，振振大伙儿，左一个试，右一个照，满意得不得了。到了过年，从橱里拿出来一看，倒似结了冰一样，硬梆梆的，哦，总归是个皮衣，显得阔气上档次就行。
即墨路市场做买卖就是这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家里上班的，一开始不以为然，一看挣钱容易，也跟着有点眼热跃跃欲试了。话说大智很有点傲气，不入流的根本瞧不上眼，跟他家还挺亲近，一天他讲起他参加工作的事，他说他刚就业在化肥厂，干宣传，画画，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太远了，提出来要调动，就被海运看好了，原单位不放，拖了一年才调到海运，当车队队长，这画画一放下就拾不起来了。那一年出了个工伤，颈椎受伤了。他说：“犯病时止痛药当救命的药。”他不说还真看不出来，真是自己受的伤自己知道，他也就经常请个一天两天的病假在家帮着他老妈看摊，可是病假也不能老请，还得找熟悉的医生帮忙开假条，恰听说有一种叫做停薪留职的办法，就是不用去上班，停薪，但是留职，保留人事档案，计算工龄，还是原单位的职工。他们海运全国是一家，工作证全国有效，他也跟着赶了个时髦，办了个停薪留职。大智皮肤白皙嗓音纯正，无论口才、形象、技艺都让人不敢小觑，停薪留职听说还得向原单位交钱，他就不用往回交哪。二零零几年，单位领导又告诉他可以买断工龄，能补偿个一二十万。他一算再过个五六年就可以办退休了，工龄也有三十多年了，不亏哪，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是后话不提。
即墨路小商品市场绵绵高峰十七年，见证了繁荣自由，承载着希望憧憬，振奋人心，引人向上，眼见为实，他带给人们安全、动力、满怀的信心，相信诚实守信勤奋努力必有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