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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色彩】
或许,等我完成那件未完成的事情,我便能找回睡眠吧。
我张开眼睛,灰秃秃的天花板是颜料未干的画布。与屋子里充斥的黑夜,结成一片一片,粗糙笔触的硬块儿。干巴巴的,随着我的目光黏得到处都是。它们是这间歪斜屋子的疤痕,也是呛入某人喉管儿的污渍。望着它们让我感觉嗓子阵阵发痒。我想如果是我落笔的话,绝对不会让它们看起来如此潦草。至少不会让它们的纹路,如同爸爸种在花盆中的植物残骸。那根茎处的纤维像钢筋一样粗糙锋利。植物枯萎后,它们扭曲拧巴成一团儿。最终被丢弃在,爸爸记忆所遗失的角落,缓慢碎裂,毫无生命力。
我学着它们的样子蜷缩着身体,从黏糊糊的被子里,伸出几根惨白的手指。将那床盖了多年,带着棕色小熊的被单儿,拉到我的鼻下。祈祷它能够带我再度重温梦乡。闭上双眼,黑暗从颗粒状渐渐溶解变得细腻。我浸没在充满墨汁的浴缸里,漆黑的液体没过头顶,堵住耳朵。我想如果就此昏睡,便不会再醒来。这样被包裹的安全感是令人放松的,但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仍会让我稍感压抑。不自觉地深吸口气,被单儿上时有时无的汗味儿,反复挑弄着我脆弱的神经。倏地,浴缸被人拔掉了塞子。那些墨汁,是用松散的螺旋笔触,勾勒出的漩涡。它们头也不回地,涌入锈迹斑驳的金属下水管儿里。徒留赤身裸体的我,窝缩在洁白湿滑的陶瓷浴缸中瑟瑟发抖。无奈,我只得再度试图安抚自己。但冰冷直刺我的眼窝,即便用手掌来回抚摸着,仍旧没有丝毫缓解。
我本就知道,伤疤一旦揭开就再难抚平。
此刻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已再度失眠了。
我不情愿地睁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眼皮。
转动着有些干涩的眼球儿,它们是我离开母亲子宫,最后发育好的器官。理应比这颗难眠的大脑更听话,它们应该有更多的细胞属于我。我用这对几乎属于我的眼睛扫视四周。
离我最远的那个墙角,应该是被某个两三岁的幼儿,用2B铅笔胡乱涂鸦了一番。也或许用的含碳量更高,更软更黑的5B,或者6B铅笔。窗外的月光影响了我对色彩的判断,令我不太确定。
墙角那片黑暗极不均匀,杂乱且毫无章法。可能是幼儿的手腕,无法控制收放力度,他画出尖锐的边缘,充满了丑陋的锐角。我讨厌锐角,它会给我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所以我通常都会画柔和的线条,并增加诸多装饰线装点一番。但即便如此,有时仍是无法遮盖那些令人不适的角度。我想阿波罗尼奥斯,如此熟悉曲线与三角函数的人,也终归无法画出柔和的锐角。
何况——只是我。
为了让那片涂鸦不再扩大。我从黏腻的小熊被子里光脚溜下床。身上深蓝色的睡衣,已经因我反复的碾压充满了丑陋的褶皱。它们像是妈妈脸上的皱纹,深深嵌入皮肉无法愈合。我蹑手蹑脚站在那片黑暗孤僻的墙角里,一动不动。
我一直相信只有站在最为可怕的黑暗之中,眼前看到的一切才都会变得安全而光明。
站在这片墙角的深渊里,我的视线望向窗外。那里没有星星,月亮是遗落在夜幕的玻璃弹珠。
伸出食指在我的嘴里蘸了一些冰凉的口水,然后拿出来,举着那根蘸了口水的手指。嘴角跟手指间便拉出一条脐带般晶莹的丝线。我试图将窗外的黑夜戳破一个窟窿,然后对着圆圆的月亮,将手指窝成一个ok的形状,咻地一弹,便将它弹到窟窿另一侧的外太空。
这样黑夜便没有了光明。没有了光明,我便不知道诸多色彩,更不会知道黑暗为何物。
“好好说一次话就那么难吗?你知道哪怕是一只虫子都会在这个季节对另一半儿好一些。你难道还不如一只虫子吗?说来也是,你确实不如虫子,至少它们会为了下一代甘愿成为养料。而你!只是个自私的吸血鬼!你就是这个家里土地上冒出的菟丝子!会把整片土地的养分吸光!”妈妈的嘴巴如同每个以往的清晨,仍在喋喋不休地咒骂。她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举止温文尔雅,话很少,甚至可以说沉默寡言。但只要在家里面对我跟爸爸,她的嘴巴便成了一挺永不哑火儿的机关枪。我则更像一具打不死的尸体,任由她发射的子弹在我僵硬的身体穿射而出,带走我身体上所剩不多的血肉。万幸的是,这并不会让我感到丝毫疼痛,因为我确实正在扮演一具死尸。
我在门后听得很清楚,今天的枪口是对准的爸爸。于是我在爸爸未来得及反击之前推开了房门。
他们呆愣了片刻,目光望向被暗红色门框装裱其中的我。
我圆圆的瞳孔中,长方形的客厅屋顶与两侧平行墙壁交汇的顶角构成了四条完美的透视线。妈妈于画面的黄金分割处,粗暴地摆弄着压在腹前发着焦味儿的面包机。黑色的浓烟从它熏黑的金属外壳中喷薄而出,那应该是它生命燃烧后最纯粹的灵魂。妈妈的手只是随意地扇动了几下,那片可怜的魂便轻易地在屋内粉身碎骨。
望着它,我的眼睛有一丝发酸。但我绝不会让泪水爬出眼窝,他们如果知道我因一团烟而落泪,应该会扭动着奇怪的嘴巴嘲笑我的无知。在他们眼里我偶尔会是无知的孩子,但我觉得更多时候,我仍是那具打不死的尸体。
爸爸只是看了我片刻,便一上一下拧着灰白的眉毛重新投入他未完成的战斗。
“瞧瞧!瞧瞧!为什么世界上有傻瓜会连一台面包机都无法使得明白!我不明白,上天给这样的人长一颗脑袋的作用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装饰她那丑陋的灵魂?”爸爸身上穿着棕色的夹克,看起来是胸前平涂的色块儿。只是那涂抹的笔法过于潦草,让他脸部的线条有些晕染模糊。
我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毫不相让,但我无意参加他们的争吵,不愿费力分析他们孰对孰错,以及寻找那些可笑的动机。争吵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纸屑,只要存在足够的温度,都会成为燃烧的理由。
他们争吵的目的并不是争论对错,而只是想将情绪的子弹不断射入对方的身体,在对方投降,或者自己弹尽粮绝之前,是绝对不会停止这场可怕战争的。
我穿越这片子弹横飞的战场,脑子里只想快速完成仪式般的洗漱,吃饭以及书本的整理。在战火燃烧到我的身体之前,快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我冲进逼仄的厕所,然后迅速锁上那扇坚不可摧的磨砂玻璃门。坐在冰凉的马桶上,心里开始如往常一样庆幸。
终于,他们又被我隔离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之中了。
没过一会儿,我走到洗漱台前。没有开灯,镜子中的阴影剥离了我脸上不少的线条, 让我在此刻变得更为抽象。我听到,距离我一墙之隔的那扇防盗门被狠狠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嚎叫。
我愣了片刻,便低下头。
我望着面前的水龙头,它弯下的嘴巴,发着耀眼刺目的白光。我害怕拧动它头上的阀门。我怕它口中流淌出的,无穷无尽的海洋,它会野蛮地将我推出房间。我害怕它会打湿我精心设计的画稿,让我独自沉没在一片,没有画板与任何色彩的海底深渊。我幻想着化成白色的蒸气,轻盈地飞出窗户,飘入洁白柔软的云端。在没有汹涌浪花的天空之海中,自由漫步。等我厌烦了,也许我仍会伸出那根蘸了口水的指头,在天空戳一个洞,将自己弹到未知的外太空。
我讨厌海洋,讨厌它阴晴不定的伪善。
洗漱完毕,用一块橘色的毛巾,擦干了脸上翻涌的水花。此刻我似乎再没了,呆在这里的理由。
推开那扇坚不可摧的磨砂玻璃门。
妈妈盘坐在沙发上,张着奇怪的褶皱嘴巴。灰黑色的喉咙中,发出如往日一样刺耳的哭声。它们奋力地切割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过不了多久,房间内的家具跟电器都会被它们摧毁后轰然倒塌,在一片满是残骸的废墟之中,迎来新一轮的轮回。
桌上的面包机已经被扔在桌角下,我一脚将它踢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这张旧木桌清晰的木纹,可以通过摆动的笔法复刻。我触摸着那些看似经过时间沉淀的纹理,它们远比我想象的脆弱,也许,那些真的只是画上去的也说不定。这张桌子,还有一个令我厌恶的原因,就是,它的四个桌腿无论如何垫高,总会有一条是短的。桌上三个人的餐具,总会因为这条短腿,即使稍有移动,都会颤个不停。
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桌上一瓶已温好的热牛奶,倒入一只贴着小熊贴画的玻璃碗中。那只小熊画的造型过于幼稚,色彩也不够准确。我无法想象,如此单一的颜色印在这只碗上,居然仍会出现那么不和谐的色差。我甚至试图用颜料,将这只拥有奇怪颜色的小熊重涂,却被妈妈阻止。我想,我也确实应该珍惜这只碗。这个没有我细胞存在的玻璃碗,是我在这个家里为数不多的专属。它可能比我的大脑,甚至我的眼睛更值得我信赖。
话虽如此,吃饭时我仍习惯把带有图案的一头儿扭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将纸盒儿里装着的麦片倒入玻璃碗中,爸爸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麦片。相比其他的牌子,它们的颗粒显得十分巨大。在空中坠落时,我甚至觉得它们是黄棕色的肥硕牛犊,横冲直闯地闯入乳白色的牧场。拿出一柄勺子搅拌一番,让它们的身体吸收牧场中足够多的养分。一切准备就绪,便能被我一口吃掉。它们在我的胃袋里溶解,之后由被溶解后的它们来构筑成全新的我。
那?到底是谁被吃掉了?
我将金属勺子嚼在嘴巴里,缓慢咀嚼着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我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仍未完。于是,我无意再过多地想关于麦片问题的答案。
风卷残云般将食物塞进肚子后,随着最后一滴牛奶倒入我的口中,妈妈停止了哭泣。
她在我伸开的手掌中里塞了一张塑料卡片。那是我重要的钥匙,那是一张学校图书馆的借书证。我未完成的事情,要借助这张平平无奇的空白卡片来继续。我将它举起来,迎着窗外的阳光看了又看。
我喜欢白色的东西,因为白色是无法被其他颜色调和出的,最纯粹的颜色。它会给人足够的想象,同时它也为其他颜色让出落笔的空间。它是最为无私,又充满安全和包容感的颜色。
“拿着它,今天要早一点回来,至少要在我睡醒之前!”妈妈嘴巴里嘀咕着。她应该是太过劳累吧,她总是要空出下午一大段的时间用来午睡。即便如此,晚上她仍会鼾声如雷。也许我跟妈妈至今,仍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器官连接着。借助这个看不见的器官,我失去的睡眠应该是被她拿来睡了。
我将卡片塞入裤兜后,便一溜烟地冲出那扇防盗门。
楼梯不住地向下盘旋,螺旋的结构是这栋建筑的DNA,它将楼里每个房间的生命都连接在一起。这里既是所有人的起点又是他们生命最后的终点。
每一次在这条漫长DNA的片段上攀爬,我都会红着眼眶安慰自己。
“原来我的家在那么高的位置啊。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我重复着下楼的动作,围绕着楼梯中央的空洞。在这个圆环似的楼梯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我看到了出口。我看到一块泛着露草色的天空被塞入狭小的金属门框里,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它被装裱在这面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我一阵摇摇晃晃后,便一头跌入其中。一时间,所有的色彩疯狂涌入我漆黑一片的瞳孔,色彩相互碰撞,结晶似乎想要把这个贪婪的黑洞填满。我一时无法分辨出过多的颜色,因为我的视线总是期待着聚焦在还未来得及看清的下一刻。
我总是这样,缓慢地走过无数次通往学校的道路,但仍看不清路上的风景。它们太过繁杂也太过鲜艳,这会让画面失去重点。如果是我来画,应该会使用揉或者擦的方法来运笔,以此来减少那些杂乱的色块,让整个画面颜色的过度更为柔和。但现实的三维世界往往很难表达得十分完美,或者只是单一地突出某一个主题非常困难。它太过复杂,也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单从这一点来看,二维平面似乎更利于对美的直观阐述。
我逐渐意识到我似乎越来越认同那本书中的观点。
等会我回过神时,我早已经坐在班级里自己狭小的座位上。这里与家中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没有那床湿漉漉的小熊被子,偶尔会让我心里觉得少了些东西。
“这里的座位像是囚犯的隔间,我甚至不能转过身。”我的同桌向另一名同学抱怨着。他们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趴在桌上的我。我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这个我一直是知道的。我用这双本该属于我的眼睛扫过四周,教室的一角也存在着一片漆黑的铅笔涂鸦。那里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我总是习惯性地站在其中观察着这个班里的一切。坐在光明之中的他们,时常会认为站在黑暗中的我十分危险。其实他们根本不必害怕,只要站在黑暗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会变得光明。
“把你的作业拿出来!”
我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开一张宽厚的手掌。我抬眼望去,那是一张面部线条十分硬朗的脸,他应该是坐在我这排最前面的同学。他负责将这一排所有人的作业收起来交给老师。我知道这是一份苦差事。我记不清他的名字,不过不要紧,我当下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这件事上。我站起身与他对视,我的视线已完全集中在他那副面孔上。
“你要干什么?”那个男孩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没有理会,我用目光丈量着他的脸,他的脸部比例十分不协调,尤其是那只可恶的鼻子,破坏了整体的流畅。
人类脸部器官的基本比例排布,应该是从下往上3/3处为发际线;从上往下3/2处为眉毛、耳朵的上半截;从上往下3/1处为鼻子的下半截、耳朵的下半截;
他的鼻子太过靠下,将所有器官的比例都搞得一塌糊涂。如果这是在二维平面上,我只需要简单地修改便能纠正这一错误。但在这张三维的面孔上,现在我除了心里感到难以言说的别扭就毫无他法。
他的鼻孔冲我的脸喷着闷热的蒸气,令我本就烦躁的心更为恼火。那丑陋的错误似乎在向我挑衅,在嘲笑着我平庸的笔触无法奈何它。
于是我伸出两根手指插入那两个幽深的鼻孔,试图将整个鼻子向上提拉,以此来让它回归到正确比例的位置。
霎时,血液顺着我的手臂淌到地上,那个男孩跟同学们尖叫着跑开。周围只剩下我独自站在一片光影中。
这,不禁让我看着手指上残留的血液发愣。
这些血液一直在为身体输送养料,是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一旦离开身体,就会被马上忘记曾经带来的温暖和安全。会被人所忌惮和惧怕。这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遗弃?
我正想着,老师应该是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快速赶了过来。
“我要叫你的家长来学校,探讨一下如何处理你!你先给他道个歉吧。”老师不耐烦地指着我的鼻子说。
说起来,其实我本就无意冒犯,更不想跟任何人作对。我只是想修正那个无可救药的错误。从这个层面讲,我不仅不应该道歉反而应该是那个男孩该向我道谢。因为我愿意出手纠正他的错误,完善他的美。当然,如果他愿意,我十分乐意继续修改他的脸直至达到完美的比例。
不过,我还是低头道了歉。因为我无意与他们争辩,他们与我的父母一样,是无法理解美的。
放学后,老师给妈妈打了电话,但妈妈应该在睡觉,一直没有接通。老师便没有了再束缚我的理由。
“晚上我会继续沟通的,明天的你会承受今天未到达的惩罚。”老师喘着粗气说。
我带着那张空白的借阅证来到学校的图书馆,这里是我唯一能学习知识的地方。其实图书馆之前只需凭借学生证便可借阅,但很多家长反映,担心孩子会因为看了过多的课外书而耽误学业。学校无奈只能让同意借阅的家长签字办理借书证,防止那些不听话的坏孩子偷偷借书。
于是,图书馆成了埋葬知识的墓地,我现在就用这张脆弱的卡片来充当这片坟墓的盗墓人。
登记后,我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那本书沉默着躺在昨天的角落里,它已安静地等候我多时。
那是一本极为特殊的书。它的封皮是由各类颜色的色块拼接而成,每一块都紧靠着对应的反差色,几根简单的黑色线条浮在这些色块表面贯穿了整本书的上下两端。
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其实找到这本书纯属偶然,我的眼睛从小就对颜色极为敏感,那些相近的色彩在周围人眼中难以区分,但在我的眼中它们却长着完全不同的面孔。辨认起来根本丝毫不费力。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与我后来对绘画产生浓厚兴趣有关系。
我看过很多关于绘画的书籍,其中两本《绘画论》对我的影响最为深远。让我对透视,比例,构图,以及光影色彩的认知都提高了不少。两本书作者分别是阿尔贝蒂与达·芬奇。于我个人而言,是更喜欢阿尔贝蒂所著的书。它所讲述的内容更为系统,作者将绘画作为一门严谨的科学来剖析和研究。
“因为我们关注的是物体的视觉印象,我们需要使用更为感官化的智慧。”
也就是说,绘画要用感官的经验和智慧的理性分析来构建画面。
这句话我十分喜欢和认同。
阿尔贝蒂提倡科学绘画,也就是运用数学的原理。尤其绘画中的透视学对空间几何尤为依赖。只有通过合理计算,才能在二维的平面上准确表达三维空间。
于是,自那时起,我便开始补充数学中空间几何的知识,以及对维度有了最为浅显的认识。
《空间几何》以及《空间解析几何》是我在除了关于绘画的著作外翻看最多的书。因为我并不是个数学很好的人,所以很多概念和公式都需要我反复思考确认。而且数学的内容对我来说十分枯燥。有时看了一会儿便会头脑昏聩。这种时候我都会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小说来看,换一换头脑有助于进一步的思考。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意发现了那本奇怪的无名书籍。
我尚未完成的那件事情也由此开始。
当我抽出它的那一刻,便被它封面的用色所吸引。我以为它也会是一本讲解绘画的书籍。但翻开之后却发现,里面记录的像是个人日记,也可能是一本第一人称的普通小说。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要紧。因为这个封皮倒是让我好奇,这本书会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故事是以一名在法国生活的西班牙裔,名叫蒙托斯的年轻人为第一视角讲述的。书中并未提及他所在的具体年代,但从根据文字所描述的社会环境及君主专制尚未消失来推断,大概,故事发生在1730年至1750年左右。那时的法国正在兴起启蒙运动,所以很多年轻人的思维都如脱缰之马没有了束缚。蒙托斯便是其中之一。
他与我一样从小就十分热衷于绘画,并且也阅读过阿尔贝蒂的《绘画论》。只是与我不同的是,他是一个色盲,而且是最为要命的全色盲。也就是说他的眼中只有不同程度的灰色。这无疑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这仍然无法阻挡他对绘画的热爱。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最喜欢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他是严重的红绿色盲,但并不影响他能拍出《盗梦空间》、《致命魔术》这样的经典。
蒙托斯平时只能通过一名忠诚的仆人来分辨颜色,协助完成他的创作。他所在的时代,绘画还是一个耗费金钱的爱好,因为当时的好颜料十分昂贵。幸好他的家族比较富硕,对他从未停止资助。不过很多亲戚仍在暗地里嘲笑他。于是他更加努力,不仅学习了数学知识,而且连比较复杂的物理光学也有较深的研究。
在书中他始终在寻找一种超越阿尔贝蒂所阐述的绘画方式。他认为借助数学研究的绘画,远远无法在二维平面完全表达复杂的三维物体。尤其是色彩运用上,是非常难准确复刻不规则的复杂三维模型的。
其实读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我不禁觉得好笑。因为一些世界名画在蒙托斯这个全色盲的眼里,可能跟实际所画的物体全然无关。因此他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蒙托斯始终认为三维空间表达美的方式太过冗余,很容易让人摸不到重点。他更喜欢二维平面那种更为直观的表达。
于是,他想去掉三维物体中那些与主题无关的部分。在力求真实的同时,将它的特点完全、彻底、准确地表述到二维的平面上。
他想要研究出一种全新的绘画方式,一种前所未有的绘画技法。
这本书中主要详细记录了他各类的实验,而我那件尚未完成的事,便是跨越几百年的时间,配合他一同来验证这些奇妙绘画实验的可行性!
之所以说配合,是因为,只单从书中记录的绘画调色来讲。限于蒙托斯所在的时代。颜料多数都不能化学调配,更多时候都是通过自然植物提取后手工研磨。这不仅耗资巨大而且十分费时,提取的颜色准度也较差,加之他自己身患色盲。所以他诸多对色彩的研究虽花费了很长时间,却收效甚微。
但放眼现代社会,各类色彩的获取已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在关于颜色调配方面遇到困难,也可以快速通过网络来寻找资料解决。何况我还有一双色彩辨识度极高的双眼。这些优势都是百年之前蒙托斯所不具备的。
书中他很多的研究方向十分有趣,他甚至想计算一套科学的公式,通过对颜料涂抹的厚度与粗糙度的精准把控,来得到平面上理想状态的漫反射。
刚开始我还能够跟上的他思路,只是到了书的后半部分愈发难以理解。他的研究对象已经慢慢从色彩转化成光。
蒙托斯的年代,牛顿虽然已经离世,但著作仍在大放异彩,其中就包含光学理论。光是由三原色(与色彩三原色不同)构成的,而物体表面对不同波长的光,吸收程度是不同的。吸收程度低的光会被表面反射,也就形成了我们眼中所见的颜色。
我刚开始比较诧异,从光学那些复杂的原理来研究绘画色彩,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后来通过不断阅读这本无名之书的内容,从那字里行间所展现出的愤懑,我渐渐明白他如此做的用意。
因为蒙托斯是看不到颜色的。
他想要通过对光的研究,获取不同颜色的光的相应数据。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借助具体数据记录所对应的颜色。之后想要知道物体颜色时,他只需测量对比数据,就能轻易分辨各种常人都无法分辨的颜色,而不是必须依赖眼睛。真是个疯狂的家伙。
至此,也是我直至今日从书中看到的部分。我忍着好奇直至此刻,我好奇蒙托斯这个研究后来是否成功了?更想知道后来他又做了些什么样的实验。
我迫不及待地将它翻开。它可能是一部虚构的小说,此刻,我却觉得,双手捧着的是世间唯一的真实。
书页间发出的微弱呼吸,是跨越百年时光的低语。沉默无法将它们束缚。我用瞳孔认真倾听着每一个字节。我想只有流动文字上的锐角,才割伤不了我的眼睛。它们会化为我眼中的笑意,会化作眼角留下的泪痕。它们呼唤美,它们本身又是美的化身。
蒙托斯成功了,书中虽然只是大致阐述了他实验的过程。但无疑他确实通过实验结果推导出了公式。利用这个原理他花费重金制作了一台能够识别颜色的盒子形机器。他欣喜若狂,并在书中几乎利用了两页的篇幅来给不同颜色的数据进行编码记录。
他一定没有想到,这种给颜色编码的方式,在近200年后,又被一名叫亚当斯坦顿的发明家提出,并以此将发明的rgb颜色模型应用在了工业上延续至今。
蒙托斯把这台机器命名为光谱机。我想这台机器大概在后来也被其他的发明家发明出来。
蒙托斯利用光谱机,直接测定三维空间中物体的颜色。这种科学的测定,只要能调制出相应颜色的颜料,几乎能实现完全复刻并准确表达创作。这样的作品也并不会像照片一样让绘画失去灵魂。
他因为这次的成功大受鼓舞,终于用自己的智慧克服了自己生理上的缺陷。不过他没有因此停止研究,还在继续实验寻找着他所追求的全新绘画技巧。
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全新的绘画技巧要建立在一种完美的色彩上。那是一种世人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又无法描述说清的色彩。
为了寻找这种色彩,他翻阅了大量的书籍,也没有理出思路。
在困惑之时,恰巧要去趟德国探亲。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两个人相谈甚欢。蒙托斯很高兴地分享了,自己在探寻完美色彩的想法。年轻人则对此提出了他的看法。
‘人类认知的有限性决定了,人类无法认识到认识以外的东西。我们在以人的主观视角,去感知现象世界。在人类自己的经验上归纳认知。而真正的客观世界,可能存在着很多我们人类无法感知到的诸多知识,但因为我们无法感知,所以就无法发现和证明,但它确实又是客观存在的。或许你的答案就在人类不可知之处。‘
“为了得到最终答案,或许,我应该先去寻找。如何通往‘不可知之处’的钥匙。”蒙托斯与年轻人分别后,如此写到。
最终,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费马最短时间原理上。
我看不懂这个原理讲的什么。这个光学理论看起来,与绘画似乎已完全搭不上边。
“回自己家吧,孩子。这里是书的家。”不知什么时候,管理员走到我的跟前提醒我。
我看了眼四周,黑色已经在空中弥漫。虽然我很想知道后续的发展,但不得不将书合上,并放归原位。我不想将蒙托斯借走,更不想带它回到我的家里。因为那里没有睡眠,对它来说太残忍。我想,它还是留在自己的家安睡吧。
当我推开那扇家里厚重的防盗门。我看到,地上歪歪斜斜摆放着,七八双各种颜色的鞋子。它们是曾渡过海的帆船。
伸手开了灯,浅黄色的灯光让屋子内的气氛很温馨。我抬起眼睛,看到爸爸妈妈仍在桌前争吵得面红耳赤。还好没有因我的突然闯入,而受到打扰。红褐色的沙发上,坐着两排穿着黑漆漆衣服的亲戚。他们是两排站在电线上乌鸦,是沙漠里的秃鹫。黑色将他们紧紧包裹,顺着他们的脚淌到地上,在客厅的中央不断汇集,化作一只巨大的瞳孔。它向我投来目光,我却丝毫不敢与它对视。我只得小心翼翼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我关上那扇暗红色的门,才躲过追寻而来的目光。钻进那床狭小的小熊被子里,耳边不断传来客厅外的声音。他们时而咯咯咯地怪笑,时而噜噜噜地怒骂。我听到“财产”,“房产”诸多的字眼像是一块没有味道的口香糖,在他们的嘴巴里来回咀嚼传递。却始终没有听到我的名字。
等我再次走出门的时候,窗外的黑暗已把亲戚们吞入腹中。妈妈和爸爸仍旧在吵着,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我走过去拉住妈妈的手臂,她却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我要杀了这孩子,然后自杀!”她张着奇怪的嘴巴,露出两颗老鼠一样尖尖的门牙。
“去吧!去吧!你这疯婆子!”爸爸一边扭着两条胡须一样的灰白眉毛,一边拍着手。
我不断地挣扎摇摆着身子,她却越搂越用力。我只能一把将她狠狠推开。我的力量很大,她被我推得越来越远,她的身影在我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我重重摔在墙上,身上没有伤口,四周却满是鲜血。
我忘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仍是站在卧室那片,满是涂鸦的漆黑角落里。夜晚已塞满房间,这间歪斜的小屋是妈妈的腹部,充斥着丑陋的裂纹。我感觉到玻璃窗在轻微的晃动,是因为妈妈的鼾声?还是爸爸的咳声?我侧过头,玻璃上的天空是打了底的画布。我拿起画笔,在上面随手点下几颗星星。又在它们中间揉出一个大大的圆。
现在它是月亮,但,当窗外亮起光,转眼就会化为太阳。
只是不知道那一刻还要等待多久。
年少的少年,又何时才能在本该沉睡的夜晚睡沉?
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
推开房门的时候,他们卧室的门还并未打开。这样也好,我不用费力地再次将他们隔绝。进行完每日早上繁琐的仪式后,匆匆下了楼。
走进教室,窗外的阳光倾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神圣的光辉将他们笼罩。他们望着我,嘴上的笑容像是翻涌的海浪,不住拍打着我的沉默,哗啦哗啦,汇成一片聒噪的海洋。
老师最后也没有打通妈妈的电话。为了惩罚昨天的我,今天的我必须搬着囚犯隔间般的书桌,坐到教室角落的阴影中。
同学们的眼睛,是舞台上的灯光。它们跟随着我每个细微的动作,缓缓转动。
此刻,我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却成了这里唯一的光。
站在满是光芒的舞台中央,接受着无数双来自深渊中眼睛的窥探。
我挺直胸膛,直面这些投射而来的目光。生怕他们发现我身后长长的影子。
我是远离尘世的勇者,在茫茫大海上填出一片孤岛。在这片巴掌大的土地上,只有画笔是我的伙伴!
对了,还有蒙托斯。这场穿越时空的探索,我们还要继续呢。
当我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夕阳余晖的颜色正在沉淀,从上到下,依次将天空分层成黄,黄浅,橙黄,跟橙色。不知是谁用指头,把颜色相交的地方涂抹得很均匀。
也许几百年前的蒙托斯,也是沐浴在这样的夕阳之下。一边措辞,一边写下这本书的。
蒙托斯在阅读了大量的著作后,对费马提出的,光的最短时间原理很感兴趣。
费马是个比蒙托斯还要早一百年的法国律师,但是他的数学成就超过了很多职业数学家。有“业余数学家之王”的美誉。蒙托斯对他十分崇拜。
费马曾经提出,‘光线传播的路径是需时最少的路径’。
意思就是给光一个目的地,它会选择用时最短时间的那条路径到达。
我不禁想到,老师曾说‘光在不同密度的介质之间传播时会发生折射。’
但当我问他‘为什么不同密度的介质会引发光折射的现象’时,老师告诉我这是基本概念,只需要记下,同学们也哄堂大笑。
看了蒙托斯的解释我才恍然大悟。
同一介质中,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光会走直线。
不同介质中,因为光在高密度介质中传播速度会大大减少。根据费马提出的最短时间理论,光会选择在低密度,速度传播更快的介质中多走一些距离,在高密度的介质中走更少路程,所以才在传播中形成一道折线。
但这样的解释引发了一个新问题,也就是光怎么会在没传播之前,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到达的目的地?
蒙托斯把这个现象解释为“光的意识”。
我非常惊讶于这样的表述。
因为在距离书中的时代过去五六十年后,人类又做了一场“双缝干涉实验”再次证明了‘光的意识’。在那场实验中,光就好似知道周围有没有人观察自己。根据观察者的有无会展现出不同的特性。这场实验几乎颠覆了经典物理学,为后来的量子物理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如何来解释‘光的意识’蒙托斯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他认为光是来自‘人类不可知之处’的四维世界。我们所处的三维世界时间是线性的,被因果律所束缚。而四维世界是非线性的,是不被因果律束缚的。
如果用一本书举例子,三维世界的我们,只能按照页码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是绝对不能跳过书中任何一页内容的。但四维世界中,每一页是散在地上同时呈现的。四维世界中因(书第一页)和果(最后一页)都是共同出现的。
光如同一位深沉的作家,在‘看到开端和结局后’,才动笔完善了整个创作过程。
蒙托斯十分兴奋于他的理论,他感觉光就是打开不同维度之间壁垒的钥匙。只要能解开光的秘密,自己所需要的那种完美色彩就一定能找到。
他如此写到:“要继续探寻光的秘密,我可能要进入更高的维度。但这是不可能的。简单来讲一个二维转化三维的例子,用纸片拼接一个纸盒,就需要几块不同的卡片同时来完成,单凭其中的任何一片都是无法做到的。同样如果想要进入更高的维度,我们就要与下一个时刻的自己或者过去时刻的某个自己达成共识,在更高的维度完成完美的交汇或拼接,这显然是无法做到的。不过既然我们无法提升维度,那可否想将高维度的物体降低到低维度上?”
确定思路后,将之前用光谱器测定的不同颜色的光的各项数据进行对比整理,他推断这些数据中一定存在某种特殊的能量,而这种能量就是光能够突破维度的武器。
在他不断对光谱器进行改进升级后,他终于发现了那种能量。他激动地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这种特殊能量。他认为只要能调和出一种能让这种能量的数值达到10个蒙托斯的颜色,实验便能成功。
此时书已经来到了结尾处。
最后一页上写了几串编码,比例以及绘画手法。那些编码正是蒙托斯用来代表颜色用的。难道意思是,把记录的颜色按照特定比例调配,就能得出那种完美的颜色吗?
我兴奋地暗自记下这些神奇的代码,数字以及手法,默默将蒙托斯轻轻合上。离开时我不舍地向他挥了挥手,如同告别了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回到家里时,发现今天的客厅竟不合时宜的安静。没了他们的呼噜和咳嗽。取而代之的是物品轻微的碰撞声。我伸长脖子视线挤过他们卧室的门缝,爸爸跟妈妈都在各自打包行李。
这一次的争吵没有声音,却又震耳欲聋。
我没有作声,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拿起我的一支画笔,凭借我绝对自信的色觉,按照蒙托斯所写的颜色比例,试着调配了几种颜色出来。然后在一块不大的白纸上,按照书中最后一页的绘画方法,将这些颜色依次均匀地涂抹上去。
当画笔将颜色填满纸张最后一个角落的时候,整片纸都发着奇异的光。一种前所未见的颜色在纸面上缓缓流动。
那是说不出名字的颜色。
那是完美的颜色。
如果我想得没错——
这个颜色,会有一个神奇的能力。
我随手拿起一支铅笔缓缓向着纸面靠近,当铅笔的笔尖触碰到纸面的那一刻,瞬间那支铅笔竟从我的手中消失了。等我缓过神时,它已静静地出现在那张纸面上。
它成了纸上的一幅画。
这种颜色利用光的能力,将三维世界的物体降维到了二维平面上!
蒙托斯万岁!他简直是古往今来最为伟大的画家!这种绘画方式已经不能算是绘画,简直是一种魔法!
“儿子出来吧,我们有话跟你说。”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中时,门外响起了妈妈的呼唤。
我收敛笑容,安静地走出房门,来到那间陌生的客厅。
我们三个坐在红褐色的沙发上,起初我以为他们会直入主题,但并没有。
爸爸开始对我喋喋不休地对我讲起我听不懂的大道理,妈妈则是在一旁补充。我能听懂他们口中的每一个字,却听不懂他们的每一句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忘情地说着。
这时爸爸又在妈妈说话时插了句嘴。
“天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仍旧捡不起你那可悲的素质吗?为什么总要打断我的话?”妈妈歇斯底里道。
这句话引燃了两个人胸腔里装满的情绪火药。他们又如往常一样吵了起来。
我默默回到房间,关上了那道暗红色的门,缩进我小小的小熊被子里。
黑暗慢慢将房间笼罩,我完成了与蒙托斯一起的研究,可我为什么仍是睡不着呢?
我坐起身,望着面前这面雪白的墙壁,现在看来如同一块神圣的画布。我走到面前拿起我心爱的画笔,调配起颜色。
那些颜料是我伤口中流出的血,是我眼里流下的泪。所以为了填满整块画布。我只能让伤口涌出更多的血,从眼里落下更多的泪。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屋子,让房间看起来有种久违的温馨。我轻轻叩响他们的房门,轻声唤道:“我为你们做了早餐,快来吃吧。”
我忘不了他们打开门后,看见桌上精美早餐的那种惊喜神情。
我们围坐在餐桌前,慢慢咀嚼吞咽着美味的食物。我们欢声笑语谈论着各自生活上的琐事,如同一家人一样。
正在他们高兴的时候,我站起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说道:“我昨天画了一幅画,想让你们看看。”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引着他们来的我的房间。
屋子里的一面墙上,用两个挂钩平坦地挂着我的小熊被子。
“难道我们的儿子尿床了吗?”妈妈笑着说。
“不,这是我画的画儿。”我一边说着,一边将被子一把拉下来。墙上的色彩接触到阳光那一刻便缓缓流动起来。
爸爸妈妈惊讶于这种没见过的色彩,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
“天啊,这太美了!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当然这绝对是我的功劳,你那蠢猪一样的爸爸,是无法给你提供任何艺术天分的。”妈妈扭着奇怪的嘴巴笑道。
爸爸顿时憋红了脸,又开始了跟妈妈的争吵。
我见状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没有察觉,或者说现在已没有心思关注我了。
我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飞也似的跑起来。还不待他们反应,就将他们两个一头撞到那面满是完美色彩的墙壁上。
我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身体缓缓沉入这面墙壁。
此时,那完美的色彩不住地流转,像是翻滚的海浪。整面墙简直是一片奇异的海洋。
“这一次,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
我张开双臂缓缓倒入这片汪洋之海。
房间里再没了争吵的声音。
“妈妈,我想再次爬进您的子宫。
即使温热的血液会烫伤我碎裂的魂。
我想让它们涌入我十五岁的肉体,化为燃烧后的春。
请不要拒绝我,因为您口里的文字是我断掉的脊梁。
它们颤栗着,义无反顾地坠入目光中的火。
可骨头飘散出的烟也曾熏红过您的眼睛。
请从带着火星的灰烬中再次捧起小小的我。
歪在地上的摇铃是我最早演奏的鼓。
妈妈,如果您想听。
我愿意颤巍巍地扔掉心爱的画笔。
用我曾经的鼓奏出一道流过血的彩虹。
妈妈,您是否还记得。
我的眼睛也是澄澈过的湖,湖面至今还映着悬在心头的月。
这一次,在它干涸之前,我要用蘸过口水的手指,再次轻戳您柔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