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我的奶娘九儿和师父宫南秋都告诉我所有的人在七岁前都是没有记忆的。父皇也是这样告诉我。他温柔地弯下腰来,巨大的阴影像只黑色大鸟笼罩在幼小的我上空:“靖儿,父王七岁以前也是记不得事的哦。”
我爱我的父王。虽然仍有浅浅的疑虑,但我对他深信不疑。空旷的王宫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而我像只快乐的小猫在迷宫里跑来跑去。阳光如利箭穿过大殿两侧薄薄的幕帷,似烟似梦,隐约听得父皇和师父的对话:
“陛下,恕臣多言,公主不能再这样了……”
“到底还小,且先由着她吧。”父皇微微不悦的声音。
叮——我抽出了一个侍卫藏在腰间的短剑。阳光下金属强烈的反光刺得我闭上眼睛。刹那间周围的侍卫齐刷刷跪俯一地,师父慌忙跑过来:“公主当心!”
见我无事,师父方命拖走藏剑人。那可怜的人儿始终低俯着头连声告饶都未发出便消失在殿门后。殿前伺候是不允许侍卫私带兵器的。我问师父:“他会没事吗?”
师父顿顿还未回答,父皇缓缓踱步过来,摸摸我的头道:“喜欢吗?喜欢父皇再送你把长剑。”
师父急道:“陛下不可……”
父皇傲然道:“有何不可?”
师父无言。
父皇眼神阴鸷起来,环视一周道:“总管何在?”一个额头触地的人跪着挪出来。父皇却不理他,只回头看眼师父,缓缓道:“公主安危,全有劳宫卿了。”
普通一句话,师父原本拉着我的手却一下子浸出汗来。我疑惑地转头看师父,看到他弯着的身子在阳光下像一把老弓,师父哑声道:“不敢,为臣职责所在。”
父皇轻笑,才命左右道:“把朕书房里的那柄喋血剑赐与公主。”
宝剑呈上来,长超过三尺的剑身,用寒北极冷的寒铁铸就,寒光刺目。我小小的身子别说持剑了,就算是十个我上去也不能搬动分毫。
父皇扶着我的头发慈爱道:“公主还小,剑就暂由九儿暂为保管吧。”
师父一揖到地情辞恳切:“陛下……”
父皇挥手:“不必多言。”
说罢便抱起我走出门去。我在父皇的肩上回头看,师父仍然保持着恭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而以头触地的那个总管,已经瘫成了一团毫无生机的烂泥。
我不太知道他们为何这么惧怕父皇。
直到半个月后,我偷偷溜出宫外,无意中在一堆沙石里看见那个可怜人被秃鹫吃光的尸体。
为什么认得他,因为他的衣服上有用和短剑流苏一样的丝线绣的图案。
我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人的尸体,但倒也并不怎么害怕。只怔怔地看着那已经破烂成和泥土一般颜色的衣衫里露出的森森白骨发呆。
只我带出来的侍女小怜作呕不止:“公主别看了,咱们走罢……”
我问小怜:“你说是我害死他的么?”
小怜道:“公主怎么说这种话。是他自己意图不轨在先。”
话虽如此,我却仍是闷闷不乐。回宫看到墙上高悬的宝剑,心中欢喜早去大半,吩咐九儿:“把它收起来罢。”
九儿梳个简洁而不失庄重的峨眉髻,巨大的发髻像坐山压在她娇小的头颅上,压得眼角都出了纹:“不可以的,陛下看到会不高兴。”
我想一想:“先收起来,等下次父皇来的时候再挂起来,好娘娘……”我缠着她撒娇。
九儿被我缠得无法,然眉梢眼角全是喜悦,道:“好,好,先收起来。”
她唤了两个侍卫进屋来,想想又不放心,又打发他们出去,亲自取了脚凳从墙上把剑取下。剑沉身冷,她咬着牙,才方不至从脚凳上跌下。
可是收哪儿才好?正在屋内踌躇,门外忽传来高昂之声:“陛下到——”
九儿大惊失色,她本柔弱,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剑取下,惊骇之下剑竟跌落在地,沉重“哐当”一声闷响。
这下糟了,再挂上去也来不及了。
父皇已经大踏步进来。
脸如阴云。
宫人门跪地俯身,一时鸦雀无声。九儿自知闯祸,俯地不敢抬头,竟连拜安的话也忘了说。
我情知不好,急忙按规矩拜下道:“靖和给父皇请安。”
父皇宽大的衣袍掀起的劲风从我脸旁掠过,像鹰的翅膀。半天无动静,我悄悄抬头看,见父皇已拾起剑在手中,沉重硕大的剑身在他的指间正泛出森冷寒光。似乎连空气都变冷起来。我不由感到害怕,怯怯地叫道:“父皇……”
父皇没有看我,却问:“谁取的剑?”
九儿单薄的身子抖如筛糠。
几乎想都不想,我说:“是我,是我弄丢的剑。”
“是你?”父皇几乎要笑起来。“来,靖儿你过来,你能拿起这剑,我就相信是你。”
九儿抬头,脸色苍白正欲开口,我已跑过去:“我拿!”
(简宝玉日更打卡DAY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