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饺子》

厨房的玻璃窗蒙着薄薄水雾,晨光在雾气上晕染出朦胧的光圈。我蜷缩在客厅沙发里,听着厨房传来规律的切菜声。

案板上青翠的芹菜正在母亲刀下化作细碎的翡翠,父亲握着一把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将面团擀成圆月般的面皮。他粗粝的指节沾着面粉,动作却格外轻柔,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要不要放点虾仁?"母亲掀开砂锅盖子,鸡汤的醇香立即涌满房间。她往沸腾的汤里撒了把枸杞,红宝石般的果实在水面载浮载沉。

父亲摇摇头,从冰箱取出保鲜盒:"闺女嗓子刚好,海鲜发物不能吃。"盒子里躺着昨天特意去老槐树下摘的槐花,经过盐水浸泡,象牙白的花瓣蜷缩成小小的月亮船。

我抱着毛毯蹭到厨房门口,看见流理台上摆着三个青花瓷碗。母亲的那只碗沿有道细裂纹,是去年除夕我洗碗时失手磕的。当时父亲笑着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印记",转身就用金漆在裂纹处描了枝梅花。

"怎么起来了?"父亲转身时围裙带起一阵面粉的雪,他沾着面粉的食指轻点我鼻尖,"小病号要乖乖休息。"说着却把刚出锅的饺子夹在瓷勺里,举到我嘴边吹了又吹。

槐花的清甜在齿间绽开,混着猪肉馅的汁水滚落喉间。母亲伸手抹掉我嘴角的油花,她掌心的茧子蹭过脸颊,带着常年握粉笔的微涩。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斜斜照进来,把父亲鬓角新生的白发染成淡金色。

客厅的老挂钟突然整点报时,惊醒了在窗台打盹的橘猫。母亲哎呀一声去看灶上的汤,父亲趁机往我嘴里塞了第二个饺子。蒸汽袅袅上升,在晨光里织成柔软的纱,笼着我们三个人的影子。

母亲掀开五斗柜最下层抽屉时,我瞥见褪色的铁皮盒闪过银光。那是装着我乳牙的糖果盒,盒盖上还贴着幼儿园时画的歪扭全家福。父亲每年春天都会在院里的老槐树上刻划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从齐腰位置一路攀升到枝桠间,像串沉默的密码。

此刻我蜷在沙发里,看母亲从教案本中抖落出退烧药说明书。纸张边缘还沾着去年冬天的枇杷膏渍,她戴着老花镜逐句勾画注意事项的模样,和批改学生作文时一般认真。厨房传来擀面杖与案板的碰撞声,父亲哼着走调的《牡丹亭》,面粉簌簌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

砂锅里炖着的鸡汤咕嘟作响,枸杞在琥珀色汤面上跳圆舞曲。我伸手去够流理台上的蒜臼,却碰倒了父亲的工具箱。散落的螺丝钉间躺着颗乳白的小贝壳——那分明是我七岁时掉的门牙,裹在泛黄的卫生纸里,如同被封印的月光。

"你爸非说要等换完牙再埋树下。"母亲把蒜泥淋进蘸料碗,笑意漫过眼角的鱼尾纹,"结果藏得自己都忘了。"窗外的槐树正在风里沙沙作响,十年前埋下的乳牙或许已化作某片叶脉里的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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