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埋头写完一份判决后，拿起手机就看到一位朋友发的一则新闻，看完心情无比沉重。新闻的标题是《甘肃康乐县发6人死亡惨案，80后母亲强迫亲骨肉喝毒药》，第一行字又进行了概括：康乐年轻妈妈杀死4个孩子后服毒身亡，不日丈夫再次服毒身亡。嗯，如果你没时间具体细看长长的内容，单是从这则新闻标题和第一行内容就可以了解到大概情况了。
年轻的妈妈28岁，大女儿8岁，二胎是龙凤胎5岁，小女儿3岁。据说妈妈先让三个较小的孩子喝下毒药，大女儿不从被其殴打逼迫喝下毒药，最后自己也服毒；被发现时，三个较小的孩子已经死亡，大女儿和妈妈尚有一丝气息，但最终也都抢救无效死亡。孩子的爸爸在料理完妻子和儿女的后事后，也服毒身亡……
都说虎毒不食子，又是什么样的状况，让这位年轻的妈妈作出这样的选择？她只有28岁啊，人生的路还有那么长；四个孩子都还如此年幼，都是她亲生的，她如何下得了手？
杀人者纵有再多的理由，也是不对的，应该被谴责。但其后的原因，或许值得我们静静地思考。
人已逝，无法追问当事者本人的行为动机。但不争的事实是：他们家太穷了！在现代化的社会里，一家8口住在50多年前的土坯危房里，孩子和母亲那么多人挤在10平方的小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柜子；孩子甚至衣不蔽体，冬天冷就呆炕上不下来，夏天就光着身子到处跑；家里最主要的财产是三头牛；低保被取消……
你能想象得出他们的穷困程度吗？你能相信在今天的社会还有人衣不蔽体吗？
如果不是这深深的贫困导致的深深绝望，在别人眼中温和善良、乐观开朗的年轻母亲又怎么会制造这起人间惨剧？
人都是恋生的，但凡有点希望，也不会走上绝路，更不会把自己的孩子一起带上绝路。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怀胎十月，又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到这么大，怎么会没有感情？
我想，这位母亲不是因为不爱孩子才置他们于死地，而是因为太爱了才割舍不下、才怕他们在人世间遭受贫困和痛苦，于是，让他们通过死亡来摆脱这困境。母亲不会明白，如果自己走了，孩子的境况只会更糟糕不会更好。太爱，有时候就怕他们受苦受伤害。死亡不是上策，却能一了百了。
人生真得穷到了没有希望了吗？
也许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那种贫困，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自己穷困就算了，住不宽敞、吃不好、穿不暖、被人看不起，都可以无所谓；但孩子不能。父母都希望给孩子最好的生活，如果能力不够，内心其实会充满耻辱感和负疚感的。我自己就有切身体会。因为工资微薄，我家孩子从在肚子里到现在16个月，吃的用的都比周围人差，每每我内心也会觉得非常愧疚，觉得孩子因为生在了自己家没能得到更好的生活，觉得亏欠孩子太多……我还是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境地，孩子有房子住能吃得饱也有衣服穿，我尚且会生出深深的负疚感，更何况这位母亲呢？
孩子甚至没有一件衣服可以穿上学。生养了孩子，却让孩子如此在生活中挣扎，任是哪位母亲都不忍心，也都会不自觉地进行自责。不忍心却又无力改变，长此以往，崩溃疯狂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就算是责备，也如此让人揪心。
我相信，这是一位内心想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也愿意对孩子负责的母亲。看过了太多的案例，因为贫困，常常是生育了孩子后，母亲就离家出走，从此对孩子不管不问，仿佛从没有这个孩子一样；有的是父母都分别出走，孩子如同孤儿一样。这位母亲还没有选择出走逃离，至少她留下来的勇气值得称赞；但她空有留下来的勇气，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是生活深深伤害了她吧，让她不抱任何可以改善的希望。
以前，每当报道出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通水电犹如活着远古时代的人们生活时，我总是禁不住怀疑有夸大的成分。因为自己也是农村人，家里小时候也很贫困，就是现在也不富裕，但没有到这种程度。起码吃饱穿暖，跟现代化生活也接轨。但自从我和同事参加了几次下乡扶贫活动后，我再也不怀疑了。因为不要说在西部这些偏远的山区，就是在经济发达的大江苏，离我们县城稍微远一点的乡村，有些家庭的贫困程度也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对此我曾经撰文描述过。
所以，你以为你进入了现代化的生活，别人也都当然与你生活一样吗？很多人不仅没有脱贫甚至还处于赤贫中。看不到尽头的贫困，让他们深深地绝望和无助。极端的例子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这则新闻。
悲剧，离我们有多远？
我们又能为避免悲剧的发生做些什么？
穷，也不该独善其身。只要还有人比我们更穷，我们就不该袖手旁观。你觉得你的财富是你自己通过努力创造的，与他们的贫困无关，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财富；但真得没有关系吗?
财富不是凭空产生，单从你个人的行为其实并不能创造出财富；你的财富，必然建立在先前的某种基础上，也许是贫困地区的资源，也许是贫困地区的劳动力，也许是贫困地区洁净的空气和水源……
不是鼓励每个人成为救世主，凭我们的这些普通人的一己之力也很难成为救世主。我想，我们可以从不浪费有限的资源如水、粮食等开始做起。
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们可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带给他们星星点点的改变。但更深远彻底的改变，还是需要国家的政策和扶持。
悲剧，不是他们的悲剧，而是全社会的悲剧。
罪人，也不单单是亲手扼杀孩子生命的母亲一人。作为社会中的一员，我们都是那造成山体崩塌的一片雪花。
希望我们从惨剧中获得警醒和改变。
PS:作为一名法官，你说在此时谈什么法治建设现实吗？我觉得最现实的就是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仓廪实而知礼节，法律是最低的道德要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无可恋，再与他们谈道德、谈法治，我觉得是不人道的。法治建设的重点或许不在完善法制本身，而是如何让法治在穷困落后的地方成为一种必要的存在——如果能落地生根，至少说明这些地方的贫困情况得到改善，有了谈法治的物质基础。
也许很多人说穷为什么还要生那么多孩子。想想我们自己的父母辈也是持有这样的观念，我自己姐弟三人。但现在观念为什么转变了？不是因为更穷，而是因为比之前富裕了。你的物质条件决定了你能接触到的思想，也决定了你的观念。责备他们多生孩子有什么意义？他们不知道孩子生出来是负担吗？但在那么穷的情况下，孩子长大可以变成劳动力可以赡养父母。一无所有时，孩子或许是唯一的财富和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