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实验室中,我打开“未来时空器”进入另一个世界。
沙漠。一座圆形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我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但我见到了陈天石和楚琴。当年物理系的前两名,加上我,三人的出勤率之低曾让全系的教授们都大跌眼镜。“欧文,三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他和她看上去依然年轻。什么?三十年?那么说我已是花甲之年了?可我……?噢,也许人类早已发现了让DNA基因分子复活的方法,我愉快地同他(她)们走进那座被他(她)们自豪地称为“流浪大棚”的建筑。
“那年发生了一次核自爆事故。通过观测我发现放射数据与定律不符合!一次次的实验之后,在观测与定律之间我选择了怀疑定律……”,天石有些激动,但语气坚定,“我下定决定在毕业论文中写出来。结果可想而知,牛顿定律、原子论和相对论支撑着我们的世界,否定他们就意味着否定世界。静寂了数分钟的科学本部大堂炸响起一个声音‘滚吧,疯子’接着,‘滚吧,异教徒’‘离经叛道的大学生滚吧’,这时,楚琴支持了我,于是,我和琴就被你父亲——地球科学本部主席欧纵极赶了出来,流浪至此”。两人脸上绽出笑容,楚琴接着说:“也只有这儿才可以让我们两个异教徒继续做那不可思议的假设与证明。”我全明白了,那一年我被派往“南极人类最后区”实习深造,回来后,父亲只是淡淡地告诉我,我的两位好友已毕业了,我还替他们高兴呢。这下全明白了——说不出的内疚——三十年!天石没有注意到我的愧色,淡淡地说“在这里,我与楚琴结了婚。欧文,现在我们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也许我们不该告诉你,朋友。那次核自爆是因为某一个原子中少了一个夸克!夸克!而且正在急剧地减少与紊乱,这就是三十多年来地球不断罹难的原因,就是我和楚琴三十多年的发现:宇宙正在走向极点!”我顿时感到自己像一只秋千在狂风中飘荡,不用听那长串的实验数据,作为“科学本部主席继任者”,我怎会不知道,构成万物的最基本的夸克……会少?不,不可能!不,我不是那些对天石和楚琴说“滚”的人,决不是!可,这一切……难道这个宇宙的万物生灵将随同极点的一逝而永远消失吗?我突然叫到“天塌了!”
“欧文,你必须相信这是事实。唯一的办法是怎样挽救地球甚至宇宙”楚琴轻柔的话语使我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可又茫然无措。“来吧”,我跟着天石和楚琴进入一间动力大厅,依稀就是当年三人常做的模型……一个巨大的阴影压抑了我的思维——一个巨人!天石骄傲地说:“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他这具有一百二十亿光年的智慧生命来说,他只是一个婴儿,一个阻止宇宙走向极点的巨婴。”的确,它,不,他正处于孕育的阶段,我凝视着巨婴,不禁为天石和楚琴骄傲,“可是,越是接近他出生的日子越是关键;而且,还要对他进行胎教……我们不敢想象一个七十多米的巨人变成魔人会怎样。到那天,出生即是生命的归宿。”天石向我投来一种信任的目光。我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含义。楚琴在控制屏上的“天石”“楚琴”名字下输上:“三号特权者,欧文”。我喃喃念出:“盘古,叫盘古。”“对,就叫盘古,补天的盘古!”
天石和楚琴必须得到人们的支持!三十年来我欠他俩的太多,现在为人类为天石和楚琴,我该做点什么了。我想着就这样做了——去找他。地球科学本部主席欧纵极是一位极受人尊敬的科学家,也就是我的父亲。我退掉压在心头多天的抑郁告诉了他所有我看到的,但没有问他三十年前的那件事。父亲习惯地来回走动,平静地说:“欧文,你应该知道,那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千万分之一!难道让文明发达的地球人去为一百二十亿年后思不可及的世界承担千万分之一的毁灭?不,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相信你,孩子,别人也决不会相信什么巨婴的,他们只会嘲笑你,所以我代表了大家的意愿,不但不会支持甚至还要为保障地球安全而采取必要措施。”不,眼前这个顽固自私的老头就是我的父亲吗?我眼前的景象迷糊了,无奈地摇着头,为自己三十年来的软弱而悔恨。父亲缓和着说:“欧文,别忘了你是将来的科学本部主席,如果你无法劝说天石和楚琴——我想,你也一定不会劝说他们的,那就回到我的身边吧。”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到:“告诉他俩,他们是天才,是我最好的学生。”“不!”我终于怒吼,抱着永远不会回头的决心摔门而出,踏上飞行器朝沙漠驶去。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脑电波,搜寻着物理学的知识,我也是科学家!飞行器划出一道流云,流云中有热追踪仪的红光,像毒蛇的血眼。
我与天石、楚琴,还有盘古,度过了最后一个月。天石和楚琴看上去依然那么满足,无倦地工作。而我,临盘古出生的日子越近越有一种内心的压力,我只能拼命地工作以缓解那种莫名的不安。
悲壮的时刻终于来了,那天,晚霞格外血样地红。科学本部的合成人包围了“大棚”,我仿佛嗅出了他们身上有机化合物的味道。天石和楚琴对我说:“欧文,死后把我俩葬在湘江中游,那里风景秀美,是先民们耕作的地方。”安详得就像三十年前离开本部大堂一般,而盘古的终结就是他们生命的升华。我哭不出来。这时,激光炮响了,天石和楚琴跑去保护盘古,却被能量波掀倒,再也没能站起来,“天石——楚琴——”泪水涌在脸庞,我飞快地奔向控制器,盘古的力场为了阻挡了射来的激光炮。控制器上“一号特权者”与“二号特权者”已消失,只有“三号特权者”还在闪光,驱使我拿起激光枪,击断脐带——巨人降生。
啊,我忘了进行胎教!正当我无可所为只有一死才快时,盘古巨大晶莹的眼睛竟滴下了两个泪珠,在那里面我看见了故人的身影!“盘古——”巨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不可思议的方式飞向宇宙的极点。佛音在浩瀚中鸣荡,仿佛在宣判世人的无知与贪婪。我说不出话,“盘古出生的日子就是他完结的日子”,天石说过,天才的灵魂与一百二十光年的生命将一齐迈向永恒。盘古补天,那里有断头而战的刑天、追日不息的夸父、矢志不渝的精卫相伴着天石和楚琴。
我沿着长江之岸,弹起天石和楚琴生前爱唱的“盘古开天地,地久天长……”,再后来,我死了,我的歌成了《开辟演绎》,流传于世。
我关上“未来时空器”,看着窗外煦暖和风的田间春景,久久地,久久地,无限眷念。
1997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