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对邂逅这个词本来是没什么执着的,直到这一天。
当他捧着那个不靠谱的手机导航走到这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正经生意的后巷,他心里只有痛心疾首的反省自己的常识是否已经被高科技吃了,然后拉进马桶里被冲走。他盯着手机导航上那个就在自己所在处的小红指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初夏的天气在夜里还有阵阵微风,蛐蛐在风里叫,飞蛾在路灯下晃来晃去,然后一个脆脆的声音穿过他的鼓膜,赵宇深感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神经质地抽搐。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后, 赵宇稳住自己仔细一辨别,那好像是打火机的声音。这擦擦的声音响了几遍好像是没有点着火。赵宇正就着这昏暗的灯光搜寻声音的来源就听见一个男声在左前方的阴影里传过来。
“小哥,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突如其来的同类的声音把赵宇吓到捂住心脏后退几步。可能是看到赵宇惊恐的捂胸做西施状,借火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想到要吓唬你。你没事吧?”
说着一个穿着深色体恤的男青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灯光太暗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可以确定感觉上身材是高大的,笑容是爽朗的。赵宇愣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是要借火来着,他定了定神,企图把刚刚傻帽的形象一笔勾销,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打火机说,有的。说着走到对方面前帮那个人点起了火。男青年会意,嘴里叼着烟把头伸了过来。
打火机的火幽幽的烧着,借着火赵宇的视线从烟头转向了男青年的面容。幽深的眼睛向下垂着,有点长的刘海有一根没一根地遮着眼睛,薄薄的嘴唇叼着烟,下巴的轮廓好像很硬朗。看了两秒,赵宇收回了手,对方的烟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男青年笑着说,谢啦。
在有手机导航的生活里,不知道为什么问路变得有一点囧迫。但今天导航偏偏不想给力,赵宇看着这个方圆20米以内的唯一同类,决定问一下方向,“请问这里有个什么叫’leisure time’的咖啡屋吗?我找半天没找见”。
“有啊,不过你怎么绕道后门来了?从这里进去吧。”
他奶奶的手机导航。
接着男青年倒是很大方,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朝着赵宇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过来。赵宇跟着男青年走到他刚刚看到的几扇门其中的一扇,小门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恍惚觉得现下的状况是他被一个社会青年领进黑社会老窝入会似的。还“leisure time”呢,我看是“gangster time”。男青年用身体给他撑着门说,你进去吧,里面会有人招呼你。给男青年道了个谢, 赵宇擦着男青年进去了,当时的感想就是,这位社会青年确实很高大,不知道抱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赵宇是个软件设计师,领着不错的薪水在一间大型企业供职。长相俊俏,气质佳,他工作态度认真,年轻精力旺盛,工作里工作外都有着不错的人缘。好多人都惊叹,赵宇也算是青年俊才了。就这样的人,表面上看着混得风生水起爱岗敬业,可是他私底下已经波涛暗涌。
年复一年,大企业一层一层向下渗透的工作方式让赵宇觉得自己快提前进入一个即将退休的固定套路,他开始怕自己的职业技能被规定到一个框框里。外力的敦促让他不得不反思他生活的各个方面何以是今天这个状态。
迷茫无措中,赵宇痛定思痛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恋爱史,得出个“他和他的前男友们对所谓的【美好的关系】一定没有达成共识”的结论,艰难地面对了一下他至今已经单身2、3年这个事实。接着,当公司里同事还被他热血青年的假象蒙蔽着的时候,他就从效忠了四年的公司辞了职。下家是辞职前就找到了,和之前产业完全不同。然后赵宇退掉了租住了好久的房子,让钱包当了一回大爷搬到了新区一个繁华的物业。在心理和生理一片焦灼的现实里, 赵宇意识到在接近30岁的“高龄”,他迎来了自己迟来的“青年危机”。
赵宇的青年危机完美的诠释着“生命在于折腾”这句话。以前赵宇不爱看书,他总嫌看书花时间,一方面是自己看书容易走神,另一方面对看什么也没有什么想法。从小老师教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一遍遍灌到耳朵里,然后又都从后脑勺溜了出去。看了千百遍,每个字拆开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实在是感受不出它的精髓。
可现在他走哪都要带本书培养培养内涵,寻找寻找那个未知问题的答案。这书赵宇还不在家里看,他偏要去找个咖啡屋,龌龊地点一杯便宜咖啡坐几个小时不挪窝。出门前对着镜子打扮打扮,肖想着在培养内涵的同时寻觅下什么情感。
所以今天来到leisure time,又是那些个需要努力培养内涵的日子。
leisure time内里装潢和后巷那个昏暗灯光完全是两个世界,里面是时下最流行的简约风,橡木质地的家具搭配黑色金属。淡色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别致的风景人物照。四周各处都有搭配得恰到好处的绿色植物。店里灯光颜色暖暖的,配合着慵懒的音乐,柔软的座位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人坐在里面就仿佛会听到有个轻柔的声音娇嗔低语:啊…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店里的服务生把目录递过来,年纪轻轻的服务生满脸笑容,用非常轻柔友好的声音告诉他:欢迎来到leisure time,今天是先生第一次来吗?我先给您一点时间看看目录,不要着急。想好了就告诉我您今天需要什么。说完就步伐轻盈的离开了,看着服务生离开的背影,赵宇不得不感慨一下年轻的美好,年轻是多么有朝气。
说来也奇怪,赵宇不常喝咖啡,但每次喝咖啡不仅不像别人说的提神反而让他睡意朦胧。偶尔和有咖啡瘾的好朋友提起这件事,好朋友就说,你一定喝到了假咖啡。看一眼,又说,要不就是你有病。
今晚来看书,赵宇想了想还是点了一壶淡茶,心想估计我体质太中华,受不了洋人的“饮料”。一招手,年轻的服务生就微笑着走过来了,和颜悦色地点了他的茶,赵宇就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音量往上拉到听不见别桌的八卦,然后开始慢悠悠的啃他那本500多页的书。
可能是怕茶凉得快,店里的茶壶都小得精致。一会茶就喝得快见底,赵宇正琢磨着要不要叫壶水,一只手就把一壶水放到了他的桌面上,正抬头说谢谢,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刚刚那个借火的社会青年。这会这位社会青年在杏黄色的光线里站着,漆黑的短发处心积虑地乱在脸边,一身深色的衣服明明毫无新意怎么就被他穿得这么有风格?正错愕着,社会青年开口了。
“给你一壶热水,免得茶凉了。有需要再叫我。” 不看脸都听得出来话里充满着友好的笑意。做服务行业的是不是每天都得这么笑着呢?赵宇真的想问一下。
“哦,谢谢。”
也没有再说什么话,社会青年就转身服务别桌去了。原来他是这间店的员工啊,难怪在后巷抽烟…… 盯了盯那个背影,看到他快回到吧台后面,赵宇又赶紧把眼光撇回书上。又看了一会书,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赵宇的眼睛开始从书面上游离,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俗称走神。当他开始走神书里的字他就开始不认识了,眼睛扫过一行又一行,可是就是不记得里面的意思。赵宇知道自己得回家睡觉了,老年人,实在是熬不了夜。他又招了招手,这次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社会青年有没有在附近,可是年轻积极的服务生很快看到他,立马就轻盈地过来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
“买单好吗?”
“哦哦,是这样的,我们店咖啡师已经帮您把账结了,说谢谢您今天帮忙。”
服务生依旧笑容满面,平易近人。
什么?他只是借了一个火给社会青年,社会青年就涌泉相报?他这是几个意思?
“是吗?太感谢了,呃…..可以见一下你们咖啡师吗?”
“实在不好意思,他已经下班回家了。”
“好吧,那真的谢谢你们。”
这一出搞得赵宇措手不及,同时又感叹人性还是美好的,人类之间互帮互助还是可以创建和谐社会的。但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店里灯光温暖,没人看出他脸上有点烧得慌。他收拾好背包,在门口的小费猪罐里投了几颗硬币,就走出了这间店。回头看看这间leisure time的门面,也是相当简约,黑色的金属门框线条笔直,幽幽得衬托出店内的一点一滴。赵宇自己点了一根烟,靠在店外不远处的路灯下慢慢吸着,边吸边看着那间店,直到吸完了烟才慢慢朝着家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