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每年一到春季,我就想到了荷塘里,那枯萎的荷杆莲叶。寒冬腊月,风霜雨雪,她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身姿。风雨天,她静静地伫立在荷塘里,任寒风吹,任冻雨袭,决不低头。即便是头断了,那也是宁折不弯的倔强。就是倒伏在水里,她也仿佛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分明在讥讽寒风冻雨的黔驴技穷。下雪的日子里,荷更是一副好心情,将纷纷扬扬的雪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边。洁白的雪,如同一位时装设计师遇到了一位有着魔鬼身材的模特,短时间里,便塑造出绝色的造型来。广淼的天际下,荷的头顶是奇异无比的帽子。有的如同古代的冠冕,有的是摇着乌篷船的船工头上的毡帽,而有的如同风雪天奔驰在草原的牧人头顶上的狗皮大棉帽,还有的就像是阳光下跳跃玩耍的小女孩头顶上的小阳帽,……荷塘便是这场时装秀的T型台,任何走近她的人,都是她的观众。当然,能够在雨雪天走近她,欣赏她的人,那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其实,更多的时候,荷只能是默默地独自在严寒中抗争。她在用一种砥砺的姿态,向世间发布自己的绝不屈服的抗争到底的宣言。那蛰伏在泥土里不死的根茎,正在等待春天的到来。
我喜欢荷,每年都要在荷花盛开的时候,去与她亲密地接触,用手中的相机,将她的风姿揽入心中。和煦的春风里,荷摇动着轻盈的身姿,花盛开在绿叶丛中,任何美妙的联想,都能在这一刻浮现,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和心智的陶冶。然而,尽管如此,寒冬里荷的抗争,和她所受到的摧残,其实是一幅七零八落、衰败的景象,我就很难把心平静下来。为何美好的东西,总是要经历难以理解的煎熬?她的魅力为何就在毁灭之中?
也许,一个浅显的道理就能回答,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完美。荷的美丽,不仅仅是她的花,她的叶,她的茎,对我们人类的给予,也不仅仅是她春风里的摇曳,还有夏季荷塘里的月色,秋季里荡漾荷塘边亲密的身影,更有寒冬里衰败后的绝唱。也许“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是一种轻快的歌唱;也许“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是一种闲适的心境;也许“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一种美好的寄托。可秋冬的败荷、残荷呢?“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说的是现实,也是观荷人内心的一种煎熬。要我说,秋冬季的荷塘犹如一场大战之后的战场,莲叶败落,荷杆直刺青天,那就是个惨烈,是一场殊死搏杀后的惨烈,旌旗在硝烟中垂泪,刀枪在阳光下呜咽。谁说荷是个弱女子,分明是顶天立地,轰轰烈烈的巾帼英雄,让无数的须眉投送出景仰的目光来。
春天说来就来了,要不了多久,荷塘里又会是绿波荡漾,花颜楚楚,动容柔情。绵绵的春雨,带来了无尽的关怀,洗刷了败荷残存的屈辱。萌动的荷尖,露出水面的那一刻,便把一冬的委屈踩进了脚下的泥水中,告诉整个世界,荷从来就没有死去过。冰河时期的千年古莲发芽开花,繁育后代,便是最骄傲的宣言。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地知荷,但我与荷的那份相识、相交,及至于荷的浪漫和倔傲,我都一一放在心里,并时时给自己以勉励。
荷,春天的荷。蓄势,孕育,初夏绽放,便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