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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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观木·正卷


第零章 复苏

“该醒来了。”意念中传来一个声音。

“你……”她想开口说话,却无法自如张嘴。

“你是谁?为什么用贾铭的声音叫醒我?”她用意念问。

她眼皮使劲儿,把眼睁开,眼前是一片黑暗。眼睛很涩,还很痛,她确认是有异物进入了眼中。她转动眼珠,又努力眨了两下眼——刺痛感缓解了无聊感,这份无聊感始于休眠之前中止于休眠之中又继续于苏醒之后。

“我这是在哪儿?我睡了一千年吗?”她继续和那个意念交谈。

“你被埋在地下半米深处。”没有再用声音,只是单纯的中文文本信息,“按此地历法,你确实整整睡了一千年。我叫醒你,因这是你该醒之时。至于我是谁,这倒不重要。你能从地下出去吗?”

“我试试。”

她想活动四肢,但身体被土壤禁锢着,几乎动弹不得。

“应该能出去。”

四肢与腰臀和头颈同时向下用力,借着反作用力,她在一瞬间获得了一个向上的速度——然后,在这一瞬间,她的身体消失了;在下一秒,那半米厚泥土结构被空气彻底挤垮,泥土砸到那个人形的洞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她没听到,因为,在“力”的层面上,她的身体与这世界的相互作用暂时断绝了——在“力”的层面上。

“断绝的太彻底了,这可不行。”这样想着,她又恢复了一些和这世界的相互作用。

她的视界变了,从“无”转回黑暗。

“看不到光……我仍然在地面之下。”她想,“那么,假使土壤里充满了光,我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呢?会像是在风尘弥漫的天气中所看到的那样吗?但风尘弥漫的天气具体又是怎样的呢?我从未体验过……”

“啊,看到光了!看见了天空——我升到了地面。”

微微地,她的躯干向左上扭动——这是因为她的脖子正牵引着头向右下扭动。向右下方扭头,是为了观察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在这个时刻,她不希望自己的屁股被卡在泥土里。

确认身体完全浮空后,她恢复了与这世界的所有联系。

在她的身体“挤”进空气的同时,疼痛感也在挤压着她的肉体。她张开嘴,意图娇呼一声“好痛哦!”——就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在遭受疼痛时所表现的那样。但在那一瞬间,声带的振动是完全徒劳的,她的音完全喑哑了——腔道内缺乏与空气连通的介质,自然是发不出声音的。

不过,她的嘴并没白张。这一处孔道的开通,大大加速了她体内外气压平衡的进程。

“咳……痛的我好爽。”她终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子。

她躺在森林里的草地上,草地上的土坑里。

她迷离着双眼,忽而又手握成拳,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眶。或许,她在感慨着自己生而非人的幸或不幸;或许,她在整理着那几天颠簸在人世中的奇妙时光。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谁知道呀。

光,从树叶子们织成的网子里流下来,漏在她的赤身裸体之上——漏入她的指缝间,流进她的眼睛里。树叶子们,当然是密密麻麻地扎在庞大的树木们粗壮的枝干们上的——这景象,和她第一次苏醒时所看到的差不了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上半身竖起来,坐到土坑边缘。低头揉眼睛时,一只猴子跳到了她的胸脯上。那只猴子,不比她的拳头大,不比她的拳头小,正睁着大眼睛盯着她。

哟,这下倒真和最初之时一般无二了。

她把猴子捧在手里,问:“怎么是你?”

“你我有缘。”猴子的意念中,仍然只包含文本信息。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换了个问法。

“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没发现你?不只是我,别人也没发现过你。这是怎么回事?”

“消除了我执,你们自然很难发现我的存在。”

“我执?”她也改用意念交流。

“所谓我执,即是执‘我’的存在。”

“能将清楚点吗?我还是不明白。”

“你低头看看你身边。然后,告诉我你的发现。”

“几只蚂蚁……爬行在草地上。”她觉得这尚不完善,于是又补充了一道意念:“草下面的土壤颜色偏黄,有些湿。”

“你再闭上眼,仔细体察这世界。然后,告诉我你的发现。”

“还是能感觉到那几只蚂蚁。地上有些湿。此外……有光,有光照在我身上——还有,我正在和你沟通,这也算是发现吧?”

“还有吗?”

“还有……”她转动着头,“好像没有——啊!有了——我没听到任何鸟叫声。但这森林里,本该有鸟叫声的,我觉得。”

“还有吗?”

“没有风。”

“很好。现在,你明白你为什么发现不了我了吗?”

“似乎有了点头绪,但是我说不清楚。你直接告诉我吧。”她睁开眼。

猴子盯着她,仿佛是在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说话:“即使你的眼睛看到了全部的细节,但你的意识却只能注意到有限的局部。

即便是这有限的局部,你的意识,仍然难以照见所有。比如那‘几只蚂蚁’——她们一共有九只,并且,这九只蚂蚁各有细微的区别。在我心中,她们是分别是阿一、仲二……一直到九幺,她们是同中有异的九姊妹。而你,你只是看到了几只蚂蚁,作为一个整体的几只蚂蚁。

试想,在这‘几只蚂蚁’之中,有一只蚂蚁咬了你一口,另一只蚂蚁跳了一寸高,这时,你可能会单独注意到这两只蚂蚁。

我说,万事万物,皆有我执。

我执非因,是运动结成的果;我执非识,是色界外显的象。

低头看地,你最先发现的是几只蚂蚁;几只蚂蚁中,被你单独注意的是咬你的和跳起的。

前者,几只蚂蚁作为一个整体,相较其他物象,显露了更强的我执。后者,咬你的和跳起的,在那瞬时,相较其他蚂蚁,显露了更强的我执。

你能‘见’无风,悟性已非凡。

曰无风,则必先知风。必先知“有风“,乃可曰无风。此之谓有无对立。

有无对立,其上为空。若此空之境界,我执如空,无缘不见。”

“我执如空,无缘不见?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即使感官中有你的物象,但意识却总是将你忽略——就像忽略空气的存在一般。而现在,你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某种缘故使你增强了自己的我执。对吗?”

“你有慧根。”

“那当然。我可是聪明的很。”她微笑。

她又问那猴子:“那么,有没有办法感知到处于空之境的你?”

“心如明镜,自可照见一切。”

“心如明镜……是不是就像我最初醒来时那样的状态?”

“有些接近,但不是。”

“那要怎么才是心如明镜?又如何能做到消除我执?你能教教我吗?我也想体验一下‘空’的境界。”

“此般妙法智慧,是点到为止,是不可说也。你若无缘悟道,我唧歪万言也无益,徒徒使你更加迷惑罢了。”

“你不想教我?”斟酌了一下,她最终把句号换成了问号。

“然也。”猴子说,“你现在,应做其它事。”

“诶,是啊。我在等一个人。”想及此,她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话说,我当初是躺在地上等他的。怎么……等着等着,就等到土里了?”

“噢!”她叫出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千年前,我躺在大草原的湖边;而今,我被埋在森林里的草地下面——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不正是应了这个成语吗?啊,竟然亲身经历了沧海桑田呢。”

“你有大智慧。”猴子闭上了它的那双大眼睛。

“你不用再夸我了。”她笑,“我都说了,我可是聪明的很。”

“那么,大智慧如你,真要枯守在此,等那个人回来吗?”

“当、然。”她弓下腰,双手环胸,把猴子揉进了胸膛,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们约好的,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无须等,无须盼,有缘自会相见。你该做其它事,到别处去,寻其它人。”

“那怎么能行!”她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发过誓的,我要在这里等他一万年的。”

“你的等待,是为了再度与他相遇,和他一起旅行;你和他一起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更新奇有趣的体验。这样,你在这里等到他,或者在别处遇到他,二者于你无差;就算你再也见不到他,只要有比他还有趣的存在和你一起,你也能接受。我没说错吧?”

她不作任何表示。

“就在你醒来的前一个小时,我观察到,有天外之物降落在低语之森。何为天外之物?为何天外之物?你肯定很好奇吧?我也很好奇。我敢肯定,那东西比贾铭要有趣的多。”猴子用意念向她传递了一幅图形,“以我们的位置为原点,它的方位如图所示。道路已经指明,去追寻吧。”

“要去你去。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一万年。”她把语音信息消除,她把叹号改成句号,她发送干巴巴的文本,她尽量让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她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沧海桑田’。你在这里,是等不到他的。”

“贾铭他,死了吗?他还活着,对吧?”她不清楚,她问出这样的话,是否意味着自己的信念不够坚定。

一直以来——从一千年前到今天,从四十分钟前到此刻,她都默认了贾铭是活着的。像他那样强大的人,怎么可能死呢?她确信,若一百人中只活一人,应是他活;一千人中只活一人,应是他活;哪怕苍生万物都凋零寂灭了————

但凡人的躯体能抵挡岁月的侵蚀吗?这是她难以确信的。灾难埋葬不了英雄,时间总可以。

如果他还活着,那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他忘了当初的约定了吗?

“你觉得呢?”贾铭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

“别捉弄我!”她把猴子攥在手心里,“快告诉我答案!”

“贾铭,还活着。”猴子说,“至少,有一半的概率还活着。”

“一半的概率还活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字面意思,仅此而已。你的其它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只是半个万事通。”

他还活着……为什么会失约呢?这千年来,他都遭遇了什么?这世界又发生了那些变化呢?

或许,也许——不能再继续消极等待了,要主动去做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让我去低语之森找什么‘天外之物’?”心在踟蹰。

“道路已经指明……这上路的理由,你得问你自己。”

一定,绝对——不能再继续无聊地等待了,要去追寻新的体验。

去体验!去体验!这就是使命啊!

“好吧,我去。”她说,“你要和我一起吗?”

“不必。”猴子说,“这一程,你便独自去吧。尽全力,尽快去。时不待人,勿失先机。”

“再见。”

“嘭”,空气中响起一声爆鸣,这是空气剧烈碰撞的结果。她的身形依然能被看到,甚至能被更透彻地看到——看到她的皮肤、肌肉、骨骼、内脏——但被看到的只是肉体被光透射后形成的层层叠叠的“虚幻”影像,而肉体本身却已不再占据任何物理空间了。部分切断与这世界的相互联系,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把“物理碰触性”这一联系切断后,就造成了这种仿若虚幻的效果。刚刚,她也正是凭借这项能力摆脱了泥土的禁锢。

幻实化虚……她决定了,就把这项能力定名为“幻虚”。

年秒——这是她的另一项能力。当然,年秒这个名字也是现在才决定的。年秒年秒,如年之秒——她可以在一瞬间把思维运转的速率提升至多一亿倍,然后她就能体验到“度秒如年”的感觉了。

瞬光——她很庆幸刚刚在泥土中挣扎时没有贸然用这项便捷的能力逃出困境。和年秒一样,瞬光也是一项有使用频次限制的能力——她忽然联想到,在那些凡人所写的幻想小说中,强大的能力总是有所限制的。瞬光瞬光,一瞬成光——在一瞬间,给身体赋予一个可以指向任意方向的初速度,目前,初速度的最大值可达每秒三十万零两千千米。

目标向西,三项能力同时发动。

瞬间,她看到世界仿佛完全静止下来,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有她那缓缓向西飘飞的身体。她左右张望,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四周静止的风景。

风景终归是会看腻的,更何况是静止的风景。没过多久,她就已经兴味索然,再也受不了这几近静止的无聊视界了。于是,她放慢了思维速率,欲要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进程,早些到达那有趣的终点。

在终点,有天外之物。何为天外之物?顾名思义,就是从所谓的“大气层之外”坠落下来的东西。天外之物为何?是天上的“大石头”?远古传说中挂在天上的“星辰”?还是遥远国度制造的飞行器?那上面会有来自天外的有趣生命存在吗?如果有,该如何与之沟通交流呢?她不停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一切都是未知的呢,她想,但这不要紧,她正好还有一项能从容面对未知的能力……也得为这能力取一个恰如其分的名称呢。

嗯——盲视。


下一章: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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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为什么不写“她”的名字?

答:“她”有两个名字,在她未自报名字前,我不知道用哪个名字称呼她更合适。我唯恐叫错了她的名字,惹她不高兴。

1.“我执”这个概念,怎么怪怪的?

答:我执这个概念,最早是佛教创造的。本文中的“我执”,与佛经中的我执不尽相同。我最早在构思这个概念时,并不知道佛教中已有此概念。当时,我对佛家思想的理解,仅限于对《心经》的一点粗浅感悟——所以,我单独创造出来的“我执”与佛经中的所谓“第七识”有很大差别。这是一个坑,后面会填上。

2.一千年而已,到不了沧海桑田的级别吧?

答:你很聪明。本文采用的是固定式内聚焦的视角,作者刻意在行文中弱化了执笔者的存在。如果换一种写法,她那段话大概是恍然大误/雾/污?

3.“她”的能力太BUG了,作者你这样写肯定要写崩。

答:实测,无BUG O(∩_∩)O

4.我完全看不懂你写的是啥,咋办?

答:如果你有耐心,点开目录,一个个链接点进去全部看完——包君满意。

5.第零章是什么鬼?

答:原本的计划中,这一段是和第一章《这个男人来自地球》连着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写出来时,我发现如果连在一起,第一章就会太过臃肿而且两节之间衔接度不够。所以……正如这个0.到5.一样,我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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