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碧梦文心(三)

  晚些时候,石头回到院子里。他从屋子里拎出一张凳子,是那种没有靠背,仅一条横木,四条腿的长凳。这种凳子坐着并不舒服,石头却将它摆在院中央,坐在那等着太阳落下。较之过往,这种举动是相当异常的,他有着各式方法消遣这无聊的时光,而不是这样呆呆地坐着。

        石头就这样坐着,凝视着远方的山。恍惚中他看到那些山脊扭动了起来,疯狂地向上生长着,四面的山向中心连接,吞没了太阳,山里一切都被黑暗笼罩。黑暗仿佛洞穿了他的身体,渗透进他的血管,流经全身。石头吓得大声呼喊,却无人应答,只有不绝于耳的回音一波波地传来。他起身四处逃窜,仓惶中好似撞上了什么,一头昏死过去。

  石头梦中传来老牛的声音,他睁开眼。思梦俯身看着他,老牛站在一旁,嘴不停地嚼动着。

  “你怎么躺在这儿?又做梦了?”思梦好奇问道。

  石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四周,好半天才回过神,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躺在这儿。”

  “这些山是活的,我看到了,它要把我们全都吃掉,”石头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思梦姐,这地方越来越邪乎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你这个年纪奇思妙想就是多,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我猜是你长期缺乏营养导致的幻觉和精神异常。”思梦比着手解释道。

  在今后一段时间里,思梦花了好些方法与精力向石头证明他所见的只是幻觉,但她依旧未能将他说服。石头承认那个类似的情景后来确实没再出现,思梦也失去了说服他的耐心,两人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石头始终坚信着这一点,他开始时不时会害怕一个人独处,总觉得这里的一切无机体像是有生命的,到后来他总是跟思梦形影不离。

  三周后,思梦按计划得出山一趟。石头本想和她一同前往,思梦也未拒绝,可到了背山路的路口,他又迈不出脚步了。

  生活中总会出现一部分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他们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做成,只不过碍于个中原由没做成。这类人活得很自由,也很空虚。石头并不属于这类人。他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他迫切地想要接触外边的世界;他要改变自己,然后,挺着胸膛走出去。

  思梦这一行独自一人,并没有像牛老那样次次带上老牛。老牛也真老了,这一生它都在路上。石头敬佩它,它应算作“背山人”的一部分,诚然,在老牛的世界里无关山里山外,它只需吃饱喝足,尽到作为牛的本分。要是能会“牛语”,石头定能跟它好好交流一番。

  过去的三周。

  石头读一本名叫《世界园林与花卉百科全书》的书,书是思梦给他的。梁老师还来到石头家中扩大了院墙,院里留出了十几方土地。石头学会了做“糖碎李”,那树上的李子已所剩无几。

  八月的一个午后,思梦从外边回来。石头正翻看着那本书,书里记载了许多石头不认得的植物花卉,有些名字也读不上来,他感叹竟有如此奇异美丽的事物,着迷其中。

  石头在屋子里听见院中的声响,来不及合上书,开门就看见思梦站在那。远远看去,思梦较之七月石头初见的那个清晨,肤色明显深了些许,这一带海拔较高,紫外线强烈,山里人的肤色几乎都呈小麦色,也有个别的例外,梁老师常年将自己包裹着,即使他年逾四十,依旧保持着帅气细腻的蛋脸,他的学生私下里外号称梁老师为“小白脸”,石头不喜欢这个外号,他认为这个词是不好的,后来证明事实确是如此。

  “石头,傻看着干嘛,认不得了。”思梦放下手中的牛仔布包,喘着气说,“过来搭把手,这可真是个体力活。”

  石头这才回过神,长舒一口气。“思梦姐,”他叫道,“我还在担心你不回来了。”

  “这你可放心,我要不回来,太阳从西边出来。”她答道。

  石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此时他的思维方式尚且是一个孩子,与她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在一个维度上的鸿沟。他跑到思梦跟前,拎起牛仔布包,傻笑着说:“这里边什么好东西,这么沉。”

  “你现在可不希望看见它,不过时间一长,你定会喜欢上它。”思梦卖着关子说。

  话音刚落,石头已打开了包。他立刻闻到一股泥土气味,那是一捆带根的杜鹃花,约二十株,包裹的隔层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的种子。石头后来知道那是花的种子,有格桑花、百合、报春,其中又有不同品种,例如报春,有鹅黄灯台报春、苣叶报春、钟花报春、香海仙报春等种类。

  诚如思梦所说,接下来的一周里,石头在后悔,不过开与不开,结果也是一样的。先前院子多出来的十几方空间,在思梦的说服下,石头将其松了土,周围用石头堆砌,中间又用木头隔出了几行。种花是门技术活儿,对于土壤、气候、时令很有讲究,思梦和石头对此算是一窍不通,不过梁老师对此可说是颇有研究,两周后大部分花种都发了芽,那几株杜鹃扦插在院墙边,不幸的的是只存活了大约一半,另一半已开始放出花苞。

  浇花、修枝剪叶今后成了石头的日常。他不喜欢这个过程,但也不生厌,他怀疑是思梦和梁老师合谋,那本《世界园林与花卉百科全书》就是证据了。原本他合计着在这块空地上搭一个高台,类似瞭望台,不过没有加顶。石头喜欢天空,喜欢高的地方,在高的地方能拉近与天空的距离。

  平淡的日子总是让人心生懒惰,石头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事情,思梦多数时间陪同着石头,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比起身体力行,她更多的是引导石头自己完成。到了八月末,院子里的那一方土地已容纳不下这些花。在一个慵懒的午后,石头躺床上迷糊着眼,原本是小憩一会,直到阳光透过屋内唯一的一扇窗射到他的眼眶。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到窗边。他往窗外望去,看见院中那暴露在阳光下的花,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些花真是漂亮,思梦在那一旁翻着土,将花移栽到盆中。他走出门,伸了伸腰,在思梦旁蹲了下来。

  “思梦姐,”他说,“我来帮你吧。”

  思梦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今天啥日子,你居然主动了。“石头笑了笑,不作声。

  外边传来了歌声:

  泥巴裹满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为了谁为了秋的收获,为了春回大雁归,

  满腔热血唱出青春无悔,望穿天涯不知战友何时回。

  梁老师来到两人面前,顿了顿嗓子,两人呆呆地看着他。思梦率先说道:“不错,梁老师这副嗓子在外边可以出道了。”

        石头听不懂,一旁傻笑着,附和道:“嗯,不错不错,可以出道。”

  梁老师今天颇有些反常,没有戴上他那标志性的头套,素面朝天,还哼着歌出现在石头家中。他不容置疑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人,但他从不给人一种超然物外、脱离群众的感觉,却又无时无刻散发出“异类”的感觉,可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石头,那书有在看吗?”梁老师问。

  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书原来不是梁老师送给思梦的,大概应该是思梦向他讨要的。

  随即石头站了起来,答道:“老师,我可喜欢那书了,虽然很多字不认识,”他又指了指地上这些花。

  梁老师俯着身子绕着这些花走了一圈,点头称赞道:“嗯,不错,你小子是个好花匠,养的不错。”

  石头并不知道梁老师和思梦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合谋着什么。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梁老师和思梦早早的就在院中谈话。石头出门一看,那些花都移栽到了大大小小的盆中,梁老师还背个背篓过来,思梦挎着个包,两人整装待发的样子。石头问过才知道,这些花是要送往山里各户人家的,这算是一体力活,每天只能十来户人家。老师用背篓装好花盆,盖上一块黑布,背起来就出发了。

  “你不和老师一块去?”看着老师走远,石头转头问道。

  思梦看着石头,一脸疑惑。随即她回屋拿出了一个包扔给石头,说:“走吧,这块地可不能就这样空着。”

  石头接住那沉甸甸的包,打开看里边都是些刀具,他又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思梦挎着包,耸肩答道:“砍竹子去,在这空地上搭个棚子。”

        山里中心地段以北,有着一处林盘,左右绵延三四里。林子深处住着一户人家,仅有的一户人家,一位女子和一位妇人居于此地。这是花家,是这片林盘的护林人,到了这一代只留有一女,女子名唤花若雪。她的父亲早年伐竹时不慎滚落陡坡,腰身被地上的断竹刺出个血窟窿,待他妻子发现时他已因失血过多死亡,他妻子连夜刨坑将他就地埋葬,深夜里她回到家中,三岁的花若雪已然入睡,直到今天她仍然相信某天她的父亲会回来,这是她母亲陈蔷告诉她的,在每个夜里都会重复一遍。此后的两年里陈蔷绕着这片林盘在外围挖出了一条沟渠,经年累月逐渐冲刷成条小河,水引自西北边的山峰,那是最高的一座山峰,一年里大半的时日山顶一片白。经年累月,林盘被河隔开,不再向外扩张。

        有一天,梁老师来了,他与陈蔷似在某些方面达成了一致,可以随意使用这的竹材,梁老师的确有着惊人的创造力,几年后,在这林盘深处建出个别具一格的建筑。石头日后回想起来,这是以竹为主的中式园林:以竹造园,竹因园而茂,园因竹而彰;以竹造景,竹因景而活,园因竹而显。

  石头带着思梦来到林盘,走过方石铺设的小桥,两侧长满了青苔,这时节因阳光曝晒呈现黄绿色,年年初春融雪时,山上雪水灌入小河,浅浅漫过石桥,那个时节进出是必要淌水的。当然进出也不必非要过这石桥,河里最深只达成年男子大腿处,只是沿岸山石料峭,交之竹子密集交错,没有好走的路。

  “嘿,思梦姐。”石头说,“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不,石头,”她回答,“就今天。”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桥的一头。

  “看见什么了吗?”思梦小声说。

  “看见了,看见成片的竹子。”石头同样小声回答道。

  “我是说你看那桥头旁的背篓,应该是梁老师的。”

  石头定睛一看,还真是。听说梁老师和陈蔷关系不一般,这转眼间的功夫就到这儿来,看来确有其事。思梦转头看着石头,狡黠地笑道:“我就知道这梁老师有秘密。”说罢她起身就往石桥走去。

  这世上女子大部分都有一个共性:喜好打听别人的家长里短。不论是嘴上说的,私下里听闻的,在她们看来这是一项趣事,也乐于和人分享,这堪比织布罗衣、赶场买卖、育儿教子的乐趣,就这一件事儿几个女子可扯上一下午的功夫,就如同几个男子一桌,志趣相投,也会谈天说地胡诌八扯。只是男女有别,各自侧重点也不同,不过大概都可以归结到人的好奇心上。对于未知的、模糊的、真假难辨的人与事都想要了解。

  思梦兴冲冲地走在前头,就在一刻钟前还向石头叫苦:这路真远!这包真重!石头后边疑惑着,不觉中思梦已经走远,待到他回过神来四周只剩稀疏的鸟鸣和风拉动竹林的沙沙声。

  许久不来,这儿又是一番样貌。石头环视一圈下来发现路更宽了,拾级而上,路边的乱竹被碗口粗细的竹节取代,每个竹节相隔约两米,中间横上竹条被竹篾固定住。他往前走着,眼前又多出了一条路,这路杂草甚多,不像有人常走,想必是通往梁老师建造的“园林”吧。在这“园林”最初完成之时梁老师曾带多数学生前来参观,自然是要好好介绍与吹嘘一番,不过石头对此没有兴趣,虽然他承认这是一种别具一格的房子,不过在林子更深处的花家,花若雪更值得他一看。石头大喊了几声,没见思梦的回声,便从侧边的路前往花家。

  提及花若雪,石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花若雪还在学校的那段日子里,石头时常给她送些小玩意,至于是什么,应该是大部分女生所抵触的,诸如未破壳的知了、折翅的笋子虫、蛐蛐之类。花若雪却不是一般女生,她甚至比石头更喜欢这些玩意儿,因此他俩能玩到一起,这样一个女生中的“异类”自然也被其他女生孤立。他们相差了整整五岁,她也先一步离开了学校。石头开始还会去林盘找她玩,可一来二去,每次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久,想来上一次还是牛老带他来伐竹准备冬日的柴火。

        那天沉闷得很,牛老在远处砍着竹子,发出阵阵“咚咚咚”的声响,花若雪喊了石头一声,她的声音已和上一次听见时不一样,更加清脆而明亮,不似少女的娇羞和迟疑,石头前去寒暄了一番,此时他的个子已高她半个头,虽然言语间仍可见少年的稚气。两人欢谈一番,牛老已先一步回去,石头走时天空久违地降下雨水,花若雪递给他一顶竹篾编织的斗笠,红着脸玩笑说:“以后常来玩啊。”石头远远地摇着手应声道:“过两天就来找你,你这斗笠还在我这。”石头顶着斗笠消失在雨里。

  时至今日,那顶斗笠石头没再用过,它挂在门前的窗檐下。时间往往会使人淡忘,或是存在时间以外的因素。时隔一年,石头再次踏足这条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竟有些歇斯底里。

  临近花家的路上,沿路竹子上零零星星系着写彩色布带,路也平坦起来,路上铺着年代久远石板,覆满了枯黄的竹叶,石头走在上面吱呀作响,远处花家的房屋轮廓现了出来,几声狗吠传了过来,接着又是几声,石头吓了个激灵。陈蔷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是石头,对这狗吆喝了几声:“狗,狗,别乱咬,这是老朋友。”石头傻笑着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石头,好久没来了啊,快进来。”陈蔷边走边热情招呼道。石头挠着头,一边看着路,一边看着那条狗,小心翼翼走着。

  这院子多了一间房,用石头、云杉木、竹子盖成,屋顶铺上土窑烧制的片瓦,外边屋檐下挂满了彩色的布带,房门半掩着,石头好奇地往门缝里看去,看不见什么,狗又象征性叫了几声。石头看着狗,撅着嘴着说:“只是看看,不碍事。”

  陈蔷一旁笑着说:“石头你还是这么爱耍嘴,跟这狗来什么劲,这狗半年前从塘边那何老头家捉来,别看个头不大,可一天没消停过。”

  “陈妈,这可怪不得我,我自小上学被何叔家的狗撵,这小东西大概是取得真传了,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育教育它。”石头说着瞪了狗一眼,那狗也识相,一下“呜呜呜”地绕一边去了。

  “不错,你这娃儿。”陈蔷点头称赞道。

  听见外边交谈声,半掩的房门慢慢打开,石头往里看去,花若雪缓缓地走出来。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布裙,散着一头长发,她眼神惊讶,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桃花眼的笑意;她眉头微蹙,却愈显得那柳叶眉的清秀;她唇珠微敛,却遮不住那轻启的朱唇。石头撇了一眼,立马转开目光。

  陈蔷看着这两人不说话,凑上来说:“别光看着,你们两个过来给我帮忙。”

  陈蔷说着向后院走去,花若雪走出门,终究还是她先开了口,她说:“石头,好久不见。”

  “嗯,是挺久了。”

  “你又长高了。”

  “你也更漂亮了。”

  “我听说了牛老的事,我相信他没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嗯,”石头点头答道,忽然转头看向花若雪说,“那个上次的……”

  “看来我是来捣乱的,”陈蔷转过头说道,“你两个出去走走吧,这活儿我一个人也可以。”

  石头正想解释,花若雪抢先说道:“那好,妈,有事叫我。”

  花若雪带着石头来到竹林里一片空地上,她在这用竹子做了个小屋,偶尔到这坐一会儿。她示意石头坐下,开口便说:“刚差点没认出你,变化这么大,高出我许多。”

        石头看她开着玩笑,气氛也渐渐不那么尴尬,他想了想,说:“这不傻长个儿吗,看见你还打结巴,这一年没来找你。额,我知道陈妈好,但是她不允许你随意跑到林盘外边,梁老师跟我说过那些事。”

  “都过去了,”花若雪拨弄这手上的竹叶,问道:“梁老师近来还好吗?好久没看见他来了。”

  石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说:“梁老师今天没来吗?我在桥头看见他的背篓,他带了些花过来。”

  “那应该去他修的房子那了,前些天我去看到那里空出来一块地方,还松了土。”花若雪回答道。那个地方梁老师曾拜托陈蔷隔三差五去打理一番,只要几天不管,那便是四处落满竹叶,结上蛛网。梁老师修这个的用途,也没人得知,肯定不是用来住人的,花若雪非常肯定这一点。

  见石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花若雪又问道:“你来这有什么事吗?总不会是来找我玩吧?”

  石头向来不擅与人交流,尤其是女性,她们总能问出一些让他为难的问题,多年后,他经过程式化的“练习”,已经能够在面对女性时做到“心如明镜,波澜不惊”。而在当下他面对眼前花若雪只能说:“我来这砍点竹子,我和新来的背山人来的,她走在前边我跟丢了,就到你这看看。”

  花若雪一下笑了出来,说:“这地方你还能跟丢啊,不过今天这里确实没来过其他人。”说罢她表情一下凝重起来,补充道,“这里有些地方可不能乱去的。”

  石头明白她所说的地方指的就是当年他父亲埋葬的地方,只是她也只知道不能去,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去,这事只有陈蔷、梁老师、牛老和石头知道。石头一度想告诉花若雪关于她父亲的事,只是这种想法自从牛老消失后就从他的脑海中彻底擦除了,他又何尝不是像她等候父亲回家一样期盼着牛老哪一天也能出现。有些时候,即便分不清现实,即便说服自己放弃了解真相的希望;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也要继续生活下去,哪怕最后一无所有。

  天又变得沉闷,风也刮了起来,竹林间沙沙作响。

  石头站起身说道:“谢谢你花儿姐,我回头再来找你,一定来。”他看向四周,一头扎进了竹林。

  “喂,石头!”花若雪大声喊道。

  石头回过头看着她,她又说:“上次你可能没听到,那个斗笠,我送你。”石头听着笑了起来,花若雪也跟着笑。

  “回头替我向陈妈问个好,我先走了。”石头挥着手说道,消失在林子。

  初秋的第一场雨来了。

  石头一路跑到桥头,背篓已经不见,思梦坐在背包上用双手遮住头。石头走到她跟前,喘着气说:“我,我就知道,知道你在这。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那竹子还砍吗?”思梦问道。

  “竹子要砍,棚也要造,改天吧。”石头答道。

  雨天的天空是灰暗的,在灰暗的天空里,山峰似泼墨浸染的剪影。这时候,一束金黄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石头看着那竹林,随风摆动的,飘飘下落的,嫩绿新生的,干枯发黄的,挂着雨珠的竹叶。雨中的每一片竹叶,宽窄长短各不相同,各自有着自己的轨迹,又如细密的雨丝,熙熙攘攘的落在地上,自我的痕迹都分辨不得。这条路通往一个确切的地点,但在雨天,它们也模糊在雨天里了。就如初衷模糊在岁月,理想模糊在生活;等待模糊在漫长;就像行人模糊在人海。石头喜欢雨潇洒的模样,喜欢雨带来的生机;喜欢雨赋予的浪漫。却讨厌雨水打湿身体,讨厌泥泞沾染衣物;讨厌雨天湿滑的道路。

  这场雨下在八月的最后一天,石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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